她一步一步穿过人流,直直向我的方向走来,如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遮盖了眼前所有的生气,所到之处,怨气逼人。
这时我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她可以看得到我的不同,但还是佯装镇定,强颜欢笑地掩盖着已经近乎奔溃的心情,连发出的声音都是带着颤颤的尾音,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随着那女鬼的慢慢靠近,一股森森的寒意随着屋外的冷风一股脑袭向我来,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怨气在我身边沉沉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
她靠近柜台,一个人慢慢地贴近我,近到我都可以看清她脸上的血肉模糊,乌黑的污血似乎还在不停的往外流淌,好像还有些不知名的恶心虫子在皮肉间的空洞里欢快地爬行着,张牙舞爪地似乎都要蹦跶到我的身上!
我强忍着心中强烈的恶心之感,强作淡定地翻开手中的账本,天知道我笼袖中的那只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把手心都掐出血来了,面上还要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
或是我这般强打精神让她很是不满,这女子伸出手,隔着空气在我面上慢慢地抚摸着,好似爱抚着最亲密的爱人般温柔缱眷。
说是一只手,其实就是森森的白骨枯爪,货真价实的红颜枯骨!
人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真是要把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拆去皮肉只留白骨,你怎么也都不会有一丝的惊艳之感,剩下的恐怕只有惊吓了。
呆若木鸡的我感觉时间在这一刻一下子就停滞了下来,那根根白骨像是催命的钩耙,硬生生地要把我的魂魄都连根拔出。
这般压抑之下,我连呼吸都难以继续,就这么屏了一口气吊着在嗓子眼里,一个人就这么呆呆僵着。
这女鬼似乎还嫌不够刺激,竟然直接飘到我面前,一半身子都没入了我的身体!
幽森恐怖的空洞直对着我的双眼,那已经不能称作是嘴巴的巨大空洞,留着恶心的黑绿色液体,好似挂着丝得意洋洋的狞笑,慢慢抬起双手,缓缓地向我的脖颈掐来!
七瓦被这话语间描绘的恐怖情景震撼住了,仿佛自己就站在木蓿身后,看着这骇人的鬼怪紧紧掐住木蓿纤细白皙的脖颈,整张恶心血腥的脸就紧紧贴在木蓿的面上,好似下一刻就可以把她的脖子拧成两段!
虽然知道这鬼魂并不能真的伤到木蓿,但这样心理上的折磨却是更加恐怖!
如今只是说说都这般吓人,更何况是人在其中,身临其境呢?
七瓦不由地紧皱起眉头,不自觉地握住我的手,一贯温润的嗓音也带了一丝不安。
“木蓿乖,害怕的话就不要说了。”
我正说到精彩处,哪肯戛然而止,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你怕了是不是?没事没事,当时确实是有点怕,现在想起来却是十分有趣的!”
有点怕?七瓦心中失笑,恐怕是怕的要哭了吧。但也不忍心打断我兴冲冲的劲头,只是握住我的手任我继续“魔音贯耳,鬼话连篇”。
我很满意七瓦这会儿害怕恐惧的神情,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那女鬼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都仿佛都能闻到她口中呼出的恶心腐朽的臭气,衣裳都被周身的汗水浸湿了。
我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一眼这么渗人的画面。
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但眼前的黑暗却并不能缓解我内心无法抑制的惧怕,过于沉静的环境也让我心神更为不安。
就在我受着身心双重折磨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在一片寂然中格外凌厉恐怖。
未知的恐惧让人更是肝胆俱裂!我按耐了半天,整个人几近奔溃。
死就死吧,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慢刀子割肉般的煎熬折磨了!
就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我给自己加油鼓气了一番,随后猛地就张开了双眼!
没有想象中腥臭可怖的枯颜残尸,也没有让人瑟瑟发抖的阴风阵阵。
一睁眼,面前却是一个顾盼生辉,娉娉婷婷的美艳女子直冲着我眨眼。
我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被吓傻了,难不成刚刚的一切都是我魔障了?
那女子好似看出我心中所想,狡黠一笑,忽一下就变回了刚刚那副人神共惧的尊容。
这一闪变化间我的心忽上忽下,着实承受不了,几欲晕倒在地。
这女人终于看出玩笑开的过火,忙变回窈窕淑女的娇弱模样,还露出一副“你好弱啊!这样吓吓都受不了”的嫌弃表情。
被一个差点吓破自己胆儿的女鬼鄙视,我简直气极,又不敢大声叫嚷,只好转过身子蹲在柜台下面小声怒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作何要这样吓我!”
那女子也学着我的样子,施施然优雅轻盈地转身蹲在我旁边,一脸无辜,表情讪讪说道:“谁叫你那么色迷迷地盯着人家看,我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呢,就想吓吓你咯!谁知你真能看见我啊!”
这姑娘又立马露出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完全没有考虑到我这个受害者的感受。
我也是莫名其妙:“废话,我要是不能看到你,还怎么能用色迷迷的眼光看着你呢?呸呸,我哪有色迷迷的。”
哎,被这丫头绕进去了,我恼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丫头笑嘻嘻地靠着我大声说道:“色迷迷就色迷迷吧!总比没人看的强!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能看的到我呢!今天终于能和正常人说一句话,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叹了口气,本来想好的一箩筐想要回敬她的恶言恶语,又被自个儿都咽回了肚里。
做个孤魂也是挺寂寞的吧!尤其是她这样的美人儿,空有一副绝世容颜却无人欣赏,应该和怀才不遇,怀孕不显一般,都很让人郁闷吧?
做人要大度,我又何苦为难个已经死过一回的魂魄呢!
只是我也奇怪的很,忍不住侧过脑袋对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能看得到你的呢?”
那魂魄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后对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刚说了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转头就看到你站在那儿,身上好像泛着淡淡的银光,在太阳光下面照射的特别好看。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过来了。
刚开始没往那方面想,以为只是我的错觉。然后就看到你紧张兮兮的,我猜想你莫不是真能看到我吧,于是就想吓吓你。你瞧,这不就被我诈出来了嘛!”
说完,她还嘿嘿一笑,露出白净整齐的一排贝齿,看起来像只偷了腥的狐狸,无耻坦然到这个地步,让我也气结到无语。
经过这次,我就和这魂魄成了朋友。
她说自己的名字叫作月娘,游荡在这羊角巷里有些年头了。
不知是不是魂魄曾经受过伤,以前的事情她记得不太清楚,有时候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拉在这人世间了,所以一直徘徊着不去投胎。
她说自己以前是这羊角巷里最出名的夜春楼里的头牌花魁,当年多少公子哥儿不惜一掷千金只求她倾城一笑。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红颜薄命,早早的就去了。
不过好在这月娘性子乐观,为人也大大咧咧,作为一个魂魄活的也颇为自在。
只是有些好看美色,遇到俊俏的公子双腿就挪不动道儿了,说自个儿上辈子定是和个俏郎君有着一段不可不说的恩怨情仇,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
我初次见到她那天,她就是看上了那俊美公子的风流倜傥,恬不知耻地就自个儿挽着人家,美名曰要唤醒沉睡的记忆。
撇去这些不靠谱儿的癖好,月娘倒不失为个好朋友。
通过她,我还知道了不少游魂的事儿,也算的上是段奇缘吧。
七瓦听完这跌宕的故事,心中陷入了沉思。
这羊角巷里倒真是有个夜春楼,但也只是个小小的不入流的暗娼馆,且都是些下等人偶尔有了闲钱才会去消遣光顾的地儿,怎会有贵公子一掷千金?也更别提什么绝美花魁了。
那种地方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半老徐娘操持些皮肉生意,勉强度日罢了。
至于那个月娘的身份是真是假,估计也无从考证了。
这女鬼缠上木蓿,到底真的是无意为之还是别有内幕呢?
我看着七瓦发愣的样子,估计他还得消化一会儿。
说实话,若不是亲身临历,换做是以前的我,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现如今,连我自己的存在都是有悖常理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别人相信我呢?
过了好一会儿,七瓦才回过神来,转头向我微微一笑,张口好似开玩笑一样的问我:“那你能在我身上看到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不是每个人身后都有魂魄相随的。
大多数时候,只有身有牵绊的人,才会有魂兮追之,也说不清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但我隐约觉得,像七瓦这样的孤儿,应该不会太讨厌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吧?
至少这样的话,在这个世上,也不是那么孤苦伶仃,无处可依了。
七瓦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问道:“虽然我看不见,但你以后无聊看着这些魂魄的时候,能不能也和我说说?我也想知道他们的故事。总觉得只有你一个人看着,未免太孤单了些,有人分享应该会更好些吧。”
他说完,拉着我的手对我微笑起来,我被他温润如暖阳般的笑容给迷的愣了一下。
有人分享?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啊!分享,从来都是个温暖的词,又有谁能拒绝呢?
是不是从今以后,无论是最黑暗难言的秘密,还是最喜悦快乐的心情,都可以有人一起分担,而不是在午夜梦回时独自一人满腹惆怅。
不知为何,单是这么想着,没有喝酒的我此时都有了点微醺之感,随而扬起个更灿烂的笑容,对着七瓦用力地点点头。
又微斜了些目光,看到身边的月娘也咧开了嘴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一魂共一室,笑意融融的一瞬,小小的棺材铺好像也没有那么阴森寒冷了。
虽然人间纵有百样态,但此刻却是这里风景别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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