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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4年,十月初,汴州。

这汴州城刚启动了土木大兴的计划,威名赫赫的梁王府建昌院更是紧锣密鼓地扩建之中。原本囚禁在建昌院的十一亦随着建昌院宅邸上下迁移到旁不远的别苑之中。

这建昌院本是朱温直接占了唐朝宗室李勉修建的节度衙署,作为节度使、梁王府,自然格局是相称的,但是,若是龙兴之地、天子潜邸则太破旧了些:这衙署建于一百多年前,周边尽是民宅府邸,局促狭小,仅容周转。故而,整个汴州城,因这梁王府的扩建,拆迁移居了不少旁边的民宅舍邸,一时民怨沸腾,只是莫有之怒声者。

十一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又有三次尝试逃跑,结果无一例外皆是被擒回,这白日长枷已有七十斤重,根本毫无动弹,只是即是如此,依旧让十一得了最后一次逃跑机会。想着每月要取血制药,许谦自然不敢对十一拷打,但却为着惩罚他,已经从长枷换成了匣床。

这匣床形如木床,命囚犯仰卧其上,将手脚紧紧夹住,全身不能转动,痛苦异常,长久仰卧于上,手脚不能动弹,甚至有褥疮繁生。

躺在这匣床之上久了,手脚似乎不是自己的,麻木得很,而经过这一夏天的酷热难耐,背上更是长出了脓疮,叫人不忍直视。因为一日之中只有吃饭时能起身,两三日洗澡冲淋凉水,所以十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皮包骨,只剩个人形,虽然食物并无短缺,但始终,四肢绵软,失了当初健壮的体魄。即使之前可以拳打老虎,现下,怕是抓个活鸡都难。

但更可怕的是,所有侍卫仆从都被禁了声,不得与他沟通一二,唯恐让他又得了机会。那些侍卫们自是知道好歹,自己吃罪了许谦不说,还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命,何苦呢?

十一被囚在这昏暗的牢房之中,白日里影影绰绰一点光照进来,夜里一点月辉落在那方砖之上,窗外虫鸣莺啭、夏木黄鹂,里面却时常老鼠吱吱、虫蚁窸窣。

可怕的寂静,可怕的无能为力,令这一张嘴变成了多余的废物。十一害怕自己要疯了,害怕自己还未报仇便失了心智,所以,他时常回忆过去,回忆与十七相伴的点滴,想念她的俏皮精怪回忆芸娘对他的教诲,似乎在眼前耳提面命“一定要活下去”想起野漠村的大大小小,想起自己那个可怜的母亲……有时,他也想起莲护,想起他对自己的爱护,但总不觉得地回到屠村那天想起他的话。

有时雷雨大作,他便头疼欲裂,那十七惨死在怀的景象犹如昨日,历历在目,那一点一滴如水漫过头顶的悲痛涌上心头,叫他如溺水一般窒息得喘不上气。即使是身束在匣床,他依旧青筋暴起,大声呼号,悲痛欲绝,似乎毫不知手脚疼痛,直把那皮肉挣扎得血迹模糊。

有时,实在无事可做,他便一遍一遍地诵经,将数十部经书颠来倒去诵个不停,不在于信奉,而是打发这漫长的时日,让自己不要疯。

可是,每每诵到最后,他便会悲愤满怀,暴戾难遏,心中直质问那诸方神佛,为何要这样不公,为何善恶虚空、因果无报。

所以,他又开始将脑中记得住的其他东西,一一诵起来,从兵法到四书五经,从诗词到史籍。

所有这些,都捱不过这狱中岁月,这被囚禁的身躯。他似乎还活着,却又如一只被缚住的鬼魅,没一点人气,有时那两个成双的侍卫来侍奉伙食,都惧怕得很,那一双眼睛在幽暗的牢房里,如鬼火幽睛。

十一动弹不得,又熬不过这时日漫长,忽在一日雷雨夜后,他发狂地笑起来,笑得这为他量身定做的牢房伴着雷声令那戍卫惊骇莫名。

那一日后,凡是雷雨夜,先是呼号不止悲声大做,随即便是笑声撼人,似乎牢中有人在陪伴他,直听得他时不时地轻声笑语,令在外的戍卫浑身毫毛战栗。

他疯了。

平日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戍卫们偶尔听到里面的轻笑声、说话声,但若打开牢门想看个究竟,却始终没有人,那十一也是脸色如常,只是神色之间多了几分神采,不再像之前那样木然。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月末,已过了中秋,皇帝死讯传遍汴州,在这牢房外,亦是流言蜚语。本是秋日,秋老虎却依旧厉害。那一日闷窒得很,直到傍晚时分,雷声大做,天惊如裂。

十一被敷在匣床上,头疼欲裂,本是乌云蔽晖,却因为那一闪紧似一闪的闪电雷鸣,时不时地照亮了那方砖附近的弹丸之地。

十一的头似乎要裂成两半,眼前尽是当日洞中情景。他割开手将那汩汩流出的血喂食十七,害怕不够,又割了一次,将十七的唇周染得满是猩红。然后,他就在旁痴痴傻傻地看着十七,期待着奇迹的发生,等了又等。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十一的头越来越紧,似乎有个紧箍在头顶上,那雷声便是他的催命咒。

“啊”……

又是一声悲号。外面的戍卫面面相觑,说道:“又开始了。”

十一等了又等,可是没等来十七苏醒,却等来了那江言。

“你们的血肉只对凡人有效,而对于你们自己的族人,却是世间最毒的毒药,无药可解。”“这毒,重则死亡,次则永堕昏迷,轻则癫狂。”“你看看她,如果她还有气息,怕已是永堕昏迷、再无可能苏醒。”

“十七”……

又是一声凄厉的长啸,隐没在那雷声之中。

那一幕幕犹如再历。十七的体温似乎还在他的掌心,她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气息平缓,只是再也唤不醒。他抚着十七的脸,泪早已断线,缓缓地用手去捂住她的口鼻。

“不要”……“不要”……

十一心中愧悔,直教自己不要下手杀死十七。

就在这时,惊雷炸响,劈在院中的槐木上,一分为二,火光四起,焦烟阵阵,戍卫们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得瘫软在地。

大雨倾盆,不多时便浇灭了雷火,只看得炭黑如墨,好一段辟邪的“雷击木”。

受惊的戍卫们本就惶恐,恰此时,听到里面纵声大笑。

“十七,你醒了,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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