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月十二癸卯,辰时四刻800,崇勋殿。
早前,殿中监督导引着诸位官员列位,待侍中宣赞之后,沿阶的朱衣传呼穿红色服装一个接一个向下传呼喊话,大臣们依其品秩进入朝堂排列。四位宰相裴枢、崔远、独孤损、柳璨执着笏板,分列于大殿两侧,后首是一众常参官。
这大唐的朝参日是:三品不含三品以下官员每月逢一、五日朝参,即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初五、十五、二五上朝。三品及以上,则每月一、五、九日朝参。而“文官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则为常参官,理论上需每日入宫朝见皇帝。
古人常云“五更上朝”,本应该早早端坐龙椅之上、接受臣工朝拜的昭宗却未见人影。昭宗平时视朝多是卯时二刻530,虽有漏断,却不似今日这般毫无缘由、又无人知会。
等得久了的众位文官多三五成团地窃窃私语,议论昭宗昨日是否又酒醉狂悖。裴枢崔远面色沉凝,久等未见人来,便请黄门品级低的宦官内侍进宫通禀了几次,可迟迟没有人来回报,更诧异的是,这内侍去一个,便丢一个似的,都未再回殿。
四位宰相虽皆是朱温的人,但其他三人与柳璨不合,尤其独孤损与柳向来话不多,但此刻二人却脸色凝重交耳附议。
正在朝臣们交头接耳、站得脚软时,殿门豁然中开,进来一众宿卫,中间走着的还有左右龙武军大将军朱友恭氏叔琮,跟在身后的两个宿卫拿着两个盒子,不知里面是何物。
这边厢正殿侧,由宫婢宦官扶着朝服盛装、脸带哀戚的皇后,以及被拥出的懵懂辉王,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枢密使蒋玄晖。
看着这阵势,朝堂上众臣心中疑惑,猜到了却又无法置信,只等着这朝殿上的大戏敲锣开场。
皇后执着虚岁13的辉王稚手,立在朝殿龙椅之侧,看着殿内肃静凝重,徐徐,方才将脸转向蒋玄晖,令其宣旨。
蒋玄晖手奉竹简制成的“册书”,端肃于朝前,宣道:
“我国家化隋为唐,奄有天下,三百年之睹兵戈之屡起,赖勋贤协力,宗社再安。岂意宫闱之间,祸乱忽作,昭仪李渐荣、河东夫人裴贞一潜怀逆节,辄肆狂谋,伤疻既深,已及危革。万机不可以久旷,四海不可以乏君,神鼎所归,须有缵继。辉王祚幼彰岐嶷,长实端良,裒然不群,予所钟爱,必能克奉丕训,以安兆人。宜立为皇太子,仍改名柷,监军国事。于戏!孝爱可以承九庙,恭俭可以安万邦,无乐逸游,志康寰宇。百辟卿士,佑兹冲人,载扬我高祖、太宗之休烈。”
殿内众人听来,册书短浅,却字字令人咋舌:李渐荣、裴贞一弑逆,立辉王李祚为皇太子,更名李柷,监军国事。
一时满朝常参官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那四位宰相率先叩地,个个泪洒当场,先是称臣奉旨,然后简略地哭嚎一下先帝。但四人戏皆是点到为止,不敢逾越半分,生怕有人背后密告朱温。
众位朝官忙依着这四位宰相,纷纷哭拜了一地,只是分寸各异,有确实伤心的,也有如何也挤不出泪来的。只是这些人边哭边惊骇于朱温的手段和急迫,更心里骂着那四个宰相,早就知道这事,竟还能哭得出来。
为何众臣如此心底咒骂这四相呢?
按大唐规制,这圣旨必是要经过门下省诸官员一一审核签字方才生效,所以这册书亦不例外,这四人必是早就签了字的。只是昭宗夜里骤然遇弑,他们哪里来的功夫签字?这里面便是不可细想的骇人真相。但,即使这样,又能如何?皇帝已崩,即使活着,也翻不出朱温的手掌啊,教他们这些文弱书生又能如何办?所以,还是哭一哭,奉新帝上位即是。
只是众位臣工看向殿上的皇后与辉王,却似早就哭过了,双眼红肿,此刻却竟然似乎没有泪。待再看,却见那辉王似乎在哭,皇后却立马止住了他。
看来这母子二人,已是十分明白自己处境,不敢在人前做片刻痛哭之声,唯恐不知哪里触怒了朱温。臣工心下不觉对这孤儿寡母有几分同情,心下嗟叹“可怜呐”。
此时,蒋玄晖向朱友恭、氏叔琮二人言道:“弑君大逆可拿下?”
朱友恭忙令身后二人掀开盒子,只见赫然两颗惨兮兮的人头,不用说,便是那河东夫人裴贞一和昭仪李渐荣。接着,二位大将军行礼跪拜,称已将大逆之人就地正法。
满朝皆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等骇人场面,听得“啊”的几声,那本是按照礼制一一入位列席的众人忙往后退去。旋即,只听柳璨反应最为机敏,哭告在地,祈盼能告慰大行皇帝。
当日,便迁神柩于西宫,昭宗山崩的消息迅速传至朝武,令其速来宫中治丧。百僚班慰于延和门外,个个浑身缟素。这临时的薨逝,可苦了家里离得远的常参官,临时也找不到一件丧服,南市又在中午开市,根本来不及,只得赶紧差人回家取用。这新都洛阳虽是不大,可来回奔袭也是颇费了时辰。
午时,秋阳正烈。满朝文武,不论品级,皆是伫立骄阳之下,涔涔汗满袍襟,加之这一身素麻,简直犹如三伏天裹薄棉,令人难耐。
此时,皇后带着十七位皇子皆跪在灵柩前啼哭不止,着独孤损、柳璨二人宣皇太后令,曰:
“予遭家不造,急变爰臻,祸生女职之徒,事起宫奚之辈。皇帝自罹锋刃,已至弥留,不及顾遗,号恸徒切。定大计者安社稷,纂丕图者择贤明,议属未亡人,须示建长策。承高祖之宝运,医元勋之忠规,伏示股肱,以匡冲昧。皇太子柷宜于柩前即皇帝位,其哀制并依祖宗故事,中书门下准前处分。于戏!送往事居,古人令范,行今报旧,前哲格言。抆泪敷宣,言不能喻。”
令罢,差太常卿王溥充礼仪使、又命太子家令李能告哀于十六宅诸王宗亲。
丙午八月十五,大行皇帝大殓,皇太子柩前奉天书玉策即皇帝位,百官伏拜。
己酉八月十八,矫制对外臣曰:“昭仪李渐荣、河东夫人裴贞一,今月十一日夜持刃谋逆,惧罪投井而死,宜追削为悖逆庶人。”
蒋玄晖自知弑君罪大,说昭仪与河东夫人弑君又无人能信,在十二日清晨时便对外称:“昨夜,皇帝与昭仪博戏,帝醉,为昭仪所害。”归罪宫人,以掩弑逆之迹。且,令左右龙武军官在市井之中散布。
不久,史太果真被封为棣州刺史,以酬弑逆之功,很是兴奋得意。
接着便是一应国丧之事,虽然早已发丧,但宫中哭泣,不敢声闻于外,生怕遭来朱温猜忌。
九月庚午日,新帝方才脱下丧服穿上吉服,并依从中书门下所奏,尊皇后为皇太后。
八月底,新帝便遣大臣告哀各方镇。告哀使至晋阳,李克用南向恸哭,三军缟素,更是大骂朱温弑君之臣,誓要兴复唐室。而似李茂贞、王建等向来与朱温不睦者,俱是痛斥朱温谋逆,竟然以这种滑稽理由搪塞天下。
天下人早已是议论纷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等荒唐无稽之谈,纷纷指责朱温弑君大逆,必须查明皇帝死因。
而朱温呢?
自七月从汴州去往河中,八月自河中引军西征,驻扎在永寿,结果那杨崇本坚守不出。眼见又是一场围城恶战,结果才过了五日,戊午,新帝于洛阳遣刑部尚书张祎告哀于河中,朱温号哭尽哀,于九月辛未初十班师回河中,由其长子朱友裕继续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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