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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辛卯,初一,赶路的朱温不得不中途停下,因为周边人皆大呼“天狗食日”,抬眼望去,那阴影遮蔽了大半个太阳,世间为之暗淡。

正是国丧期间,天有异象,两旁人群都议论纷纷,以为昭宗死得冤枉,故而引发天谴,若不捉拿出真凶,怕是不祥。且当时洛阳大旱,米一斗涨至钱六百,而戍卫都城的龙武军更有掠籴者,致使洛阳民怨沸腾。

朱温本是性躁之人,本不信诸多所谓因果,只是自己亲眼见了这天谴,心中莫不是一惊。

第二日壬辰初二,方达洛阳,未做片刻停留,便去西内先帝停灵之所祭拜,以彰显自己一片纯臣之心。

踏入宫门,随着通引官行了一路,一踏进那惨白四处的灵堂,方才还是神威满布的一张脸,瞬时便换了模样,强作悲戚之色。

那蒋玄晖与众臣陪在旁,看着莫不是心下觉得好笑,而在侧的新帝太后则悲戚更甚,只是不敢做悲声。

只见那朱温伏在昭宗灵柩前捶胸顿足、大放悲音,涕泗长流,令在旁不知情的人直以为这是纯臣忠孝之人。

翌日癸巳初三,崇勋殿,本不是大开朝参的日子,却因为一帮各藩镇治哀使的陆续到来,开了正式的朝会。这治哀使代表各位藩王、节度进京治哀,毕竟,好歹大家还是大唐“忠臣”。

待行礼过后,初始仍旧是议大行皇帝后事如何操办,但未久便火药味甚浓。

那主持朝会的侍中在一阵沉默后,问道“有本即奏,无本退朝。”

这偌大的崇勋殿初始一阵沉默,忽地,一人大步出列,慷慨述道:“臣有本奏。前日日蚀,乃国之不祥之兆。近日又有市井流言,谓先帝晏驾,非二夫人弑之,其实是有人嫁祸栽赃。更有稚子童谣满街充巷,朱不诛,氏不弑,冤屈难昭狗蚀日。恭不恭,琮不从,阴曹枉死是贞荣。陛下,若是不查清这其中真相,怕是先帝泉下难安,国器不稳呐。”

朱温闻言,颇是不悦,望向那人。只见这人十分眼生,便知是哪家藩镇的治哀使,竟然在朝殿上这般放肆。

那李振见朱温如此,忙应了声:“一首童谣而已,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故意散步的吧。”

那使君来了有些日子,也早就听说了这李振的厉害,倒也不急:“这童谣已一月有余,所唱皆是应验了前日的日蚀啊。李判官若是不信,大可以查访一二。”

蓦地,旁的一个治哀使也应声道:“微臣可以作证,前些日子进京之时,便在街旁听过这等歌谣。”

旋即,又是几个治哀使跳出来附和。旁的官员皆是京官,在朱温地盘活命,自是低头不言。

朱温颇是觉得难堪,李振对道:“这童谣所唱,不过侥幸说中了日蚀而已,何须小题大做?日蚀,只是月往蔽之罢了。而且,你们以为这背后之人是谁?”

李振一招以退为进,令一旁的蒋玄晖不觉一丝黠笑。蒋玄晖见昭宗薨逝,早就知道民间流言蜚语不断,就算没有这童谣,也定是会有人来招讨真凶,只是届时自己怕是不一定能保全性命与荣华。幸而,他蒋玄晖不惜钱财、结交百官,不论贵贱,与祠部员外郎关系匪浅,二人不仅有同乡之谊,更是早年便认识。这祠部员外郎对天文之事颇是精通,早就告诉他怕是会有日蚀之事。虽然他蒋玄晖吃不准,但依旧放了风声出去。只是他如此谨慎聪敏之人,又岂会只放这一条童谣出去?只是事验后,众人唯独对这首记得更牢靠而已,更惊为鬼神之说,以讹传讹,神乎其神。

“李判官所言差矣。日蚀,自古以来便是国之大凶,岂是小题大做?否则古往今来,诸多帝王为何一一禳救,罪己、大赦、素服、斋戒无一不从?依照李判官所言,岂不是他们无知?想文帝罪己,方有文景之治,莫不是验了日蚀之凶。至于你说何人,我不知,只知乙巳占所言:日蚀为臣下蔽上之象,人君当慎防权臣内戚在左右擅威者,期望能查明真凶、为先帝沉冤。”

朝上诸位使者多发生附和,要求查明真凶。李振一向心高气傲,现下被呛得脸上甚是不好看。

新帝年幼,只是看着,并不说话。虽然太后并未对其细述当夜情状,但以事后筹备来看,并非仓促行事,定然不是那昭仪夫人下的手。况且她们与先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毫无谋害先帝的理由。他很想颁一条彻查的令下去,只是临上朝前,太后再三叮嘱,一切听从梁王殿下,切莫胡乱言语。他年纪虽小,却自小随父母飘零,故而深知其中利害,此刻,只是保持沉默,看向朱温。

朱温看这朝上作同仇敌忾之声,一路来时四野民声,又想到之前敬翔对他所说的“必要时弃车保帅”,便是拿定了主意,于是沉声故作哀痛,霎时满朝肃穆:“先帝待我,情深义重,如兄如父,于我不仅有君臣之谊,更有知遇之恩。没有先帝的青睐,便没有朱温今日。只是天公悍妒,竟然朝夕之间便诏了先帝走,留下朱温一人,若非为了大唐,我必定随先帝一同去了。只是先帝基业、大唐江山,仍有差遣我的地方,这才苟活性命于当下。方才听诸位使君所言,心中哀恸不已。若先帝真有不白之冤、为贼人所害,那朱温必誓死找出真凶、报仇雪恨,以祭先帝在天之灵。”朱温读书不多,把那所知的成语几乎都用遍了。

那率先发难的使者接过话茬道:“元帅赤诚之心,感召日月,更令我等钦佩之至。只是这真凶就在这歌谣之中,无外乎您帐下左龙武统军朱友恭、右龙武统军氏叔琮二位。之前更有人在市井之中听龙武军卫士奔走散播夫人昭仪弑君之说,若不是为了脱罪,何故如此作为?”

本以为话脱出口,那朱温怕是会不认,岂料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脸沉毅:“奴辈负我,使我受恶名于万代。若真是他二人,我定然不会放过。”

那蒋玄晖很是得意,为自己这一棋的大获全胜而喜难自抑:这夫人昭仪弑君之说,无论如何也是搪塞不过去的,实在是无稽,这四野八方的诸侯正等着理由攻伐朱温,昭宗惨死,便是一道可做的文章。故而,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显示自己事先并不知情,必然要以人命来堵住这祸门,虽然不能让天下信服,但好歹门面上过得去,不至于四方联军而来。这人,不论从身份尊卑、还是事发参与的可能性来看,朱氏二人便是绝对的不二之选。

虽然这朱氏二人是朱温黄巢旧人,在帐下履立奇功,那大伤李克用元气的,便是二人。按道理说,四野未定,应当爱惜大将,可是,这朱温是谁?有名的暴脾气,更是雄猜不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信任,又怎会信任外人?加上这朱温帐下大将如过江之鲫,折了一两个,根本不在他痛心的范畴。

这朱温向来雷霆手段:朝议第二日,甲午初四,敕检校太保、左龙武统军朱友恭恢复本来姓名李彦威,贬崖州司户同正。检校司徒、右龙武统军氏叔琮贬贝州司户同正。

同一日晚些时候,又敕:“李彦威等主典禁兵,妄为扇动,既有彰于物论,兼亦系于军情。谪掾遐方,安能塞责?宜配充本州长流百姓,仍令所在赐自尽。”

因朱友恭不就死,河南尹张廷范将朱友恭收禁杀之。临刑,朱友恭大呼曰:“卖我性命,欲搪塞天下之谤,大义似这般真是令人心寒齿冷!费尽心机、雄猜若此,还企望子孙长世荣华百代,可能吗?”又对张廷范曰:“你为虎作伥,迟早有一日会重蹈我的覆辙。”

那朱温为了撇清关系、搪塞天下,更是将当日宫内外宿卫皆一一处死了,那史太自然未能例外。弑君乃是十恶之首,按律当族灭,主事的朱、氏、史自是身死族灭,而那些参与的卫士也同样未能遭逢厄运。

看着这棋子被弃、人头满地,蒋玄晖从容逃过一劫,荣宠更甚从前,自是满面春风、意气扬扬。

注:

1、两道圣旨皆直接摘自旧唐书。

圣旨分为“制书”和“敕书”。制书主要用于人员奖惩、重大事务,具体分三小类:立皇后立太子、封亲王和三品以上大官的,叫“册书”,是写在竹简上的,但皇帝登基为玉册第二小类正经叫“制书”,用来行大赏罚、授大官爵、改革重大旧制度、赦免战俘诸类,写在不会生虫虫的绢黄纸上第三小类叫“慰劳制书”,是颁发给大臣们的表扬信和亽奖状,应该也是写在绢黄纸上。而敕书则主要是用于国家治理的相关事务,例如行政区划变更、任免中低级官员、审判罪犯、纳粮收税赈灾济民等,主要写在黄麻纸上。

玉册又称玉策,是古代用玉版制作的册书,也叫天书玉册,是天子即位的凭证和受命于天的任命书。在皇帝登基当天,要祭祀告天,并颁布册文,象征皇权受命于天,皇帝也就从此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唐哀帝玉册,是我国唐代历史上唯一得以传世的即位玉册

2、十六宅:唐末诸王共居的第宅。武宗宣宗皆由中官从十六宅迎立登位。

3、“日蚀者,月往蔽之”,载于大唐开元占经,作者是瞿昙悉达,成书时间约在718726年之间。但这一论断出自西汉天文学家刘向,开元占经卷九中录入了此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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