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仆从们用油布把周围圈起来,外面的风刮不进来。一会众人烧烤的时候会更惬意。可卢静宜和卢静淑还是觉得冷,早没了早上出门的兴奋,躲到马车里,拥着被褥手炉取暖去了。 只留兰兰和一个中年仆妇在火堆旁。 卢家三公子果然不负靖国公为儿子起的名字:堪武。说要猎到一只鹿,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提着一只鹿,两只獐回来。同行的沈章良和孟云帆也猎到不少野雉和野兔。 兰兰看唐珏回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唐珏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温暖柔和,知道没受冻,便放了心。 一时众人和随侍的仆从把猎物收拾开净,柴火噼啪响起,鹿肉香味弥漫,众人闻之生津。 卢静宜和卢静淑也下了马车。 卢静淑轻轻咬着肉块,在风帽的掩饰下,打量着三位公子。沈章良出身清贵,父亲沈鸿儒以帝师身份成为集贤书院山长,作为沈家唯一的嫡子,是不会娶庶女的。孟云帆出身侯府,家世豪富,却不在意功名,整日在外奔波。京中暗传其生母是娼门出身,出生后被抱到了侯府,大概是真的了。 再看唐珏,这个据说来自京郊山区的少年,正擎着一块兔肉静静地在火边烤,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梦中的笑脸没有一丝温度,这里却如暖阳一般,映照着满山的积雪。 一边的那位小妻子,轻轻偎着他,吃着手中的烤肉,二人虽然不交一语,相视一眼随即转开,却充满了厚厚的温情,即使是这冬日的寒风也穿不透。以至旁边的其他人都成了摆设。 沈章良家学渊源,见大家吃肉吃得欢,便把烫好的酒倒出来,道:“今日漫山遍野,白皑皑一片,有情有景,众兄弟好兴致,不如各位作一首诗如何?” 卢堪武道:“你又来了。明知我们是来寻乐子的,作诗,可不是想让我出丑!” 一边的卢静宜道:“三哥,你出门时不是说看了雪景,要作一首咏雪的诗吗?难道是胡说的? 卢堪武“嘿嘿”一笑:“我说着玩呢,你也当真?” 沈章良踢了他一脚:“你就会煞风景。那样吧,要是一首不行,两句也行。” 卢堪武这才应了。一边的孟云帆点了点头,唐珏也笑着应了。 “两位妹妹,巾帼不让须眉,如果三哥不行,你们可要准备好救我!”卢堪武知道自己的庶妹心性儿比一般人高,作诗也比自己好。心想要是自己出了丑,妹妹也可帮忙挽回些颜面。 卢静宜不以为然道:“我是不会作诗的。让淑妹帮你吧。” 沈章良道:“沈某先作一首,只当抛砖引玉。”说完,念道:“光夺窗前镜,香粘壁上椒。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麝煤融宝鼎,绮袖笼金貂。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 众人叫好。 卢堪武一拍手,道:“有了!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正要念下一句,头顶树枝上的积雪飘落,刚好落到卢堪武的身上。卢堪武拈起落在身上的一片,念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 “你……好讨巧!”沈章良道,“第一句用《诗经》中的原话。” “你又没说不能用前人的话。再说了,诗中之意,前人道尽,我又不是大家,用些诗意如何?” 唐珏道:“卢公子虽然用了前人之语,但后一句‘雪似梅花,梅花似雪’,有画龙点晴之妙。” 卢堪武大叫:“唐公子都说好了,他在学里向来诗作最好,品评也得当。我这叫大俗大雅。哪比你那又是琼瑶、又是宝鼎、又是金貂的,金璧辉煌。” 沈章良只好叫过。 轮到孟云帆,只见他举起一杯酒,笑道:“在下粗人,向来不懂诗词,自罚三杯,还请沈公子放过。” 卢堪武悻悻道:“连我都被逼着作了两句,你却什么都没有。刚才点什么头?你不会是看上我们家的酒了吧。” 孟云帆并不反驳,只笑着举杯。 到卢静淑时,只见她朝众公子灿然一笑,慢慢道来:“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花缘经冷结,色岂畏霜凋。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赏。” 刚说完,沈章良笑道:“无风仍脉脉,不雨亦潇潇。卢姑娘的诗比卢公子的好多了,又有男子气概。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赏。难道卢姑娘要借诗觅知音?” 卢静淑羞涩一笑,低下了头。这时只剩唐珏了。 唐珏看了兰兰一眼,道:“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处处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唐公子菩萨心肠。这时候还想着那些穷苦之人。”卢堪武道,“只是,唐公子,你作的那些文章和诗词怎么让我感觉不是咱们这个年龄作的,要是不看人,还道这是个老翁的诗。” “卢公子笑话了。”唐珏道,“唐某出身贫苦,自小在山间长大,寒雪天气,见到一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难免生些慷慨。” “现在清明盛世,海宴河清,却还有衣不暖,食不饱之人,实在让人感叹。”沈章良道,“不过,唐公子的诗全诗不着一雪字,也无雪景,却有圣人之怀。” 说完,沈章良对唐珏拱手,“怪不得教授们最喜欢你。”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开始品评刚才的诗句,卢静宜不喜诗,兰兰刚读书,二人都有自知之明,便不开口,只听别人讲说。 卢静淑忽然道:“唐公子才学超群,想必夫人也是文采斐然。不知夫人可愿屈身,作一首也让我们欣赏一二?” 兰兰怔了,她虽然读了几个月的书,也读了些诗作,但从没想过要作诗,更不要提作诗了。 唐珏要开口拒绝,兰兰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和声道:“卢姑娘,我不会作诗,但珏哥哥以前教过我关于雪的歌谣,我还记得。念给大家一听,只是别笑话我。” “当然不会。”卢静淑道,“还请唐娘子快说。” 兰兰看了一眼唐珏,灿然一笑,轻启朱唇: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 骑驴桥上过, 铃儿响叮当,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好花采得瓶供养, 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 这是以前唐珏随手写的《踏雪寻梅》。 刚下过大雪的冬日,太阳升起,天空一碧如洗,山林也披上了银装,腊梅的香味盈盈飘在山间,沁人心脾。两个小小的少年,在山间欢快地玩耍,有人骑驴走过,驴儿脖颈的铜铃叮当作响,与少女的笑声交相辉映。少女采得盛开的梅花,插到美人瓶里,放到少年的窗前,伴着少年读书拂琴,好美的时光! 沈章良听了不禁叹道:“好轻灵的意境!不知唐娘子可否屈尊唱给我们一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太美,今日以值此雪景,想亲耳聆听。” 兰兰看向唐珏。唐珏想起二人以前无忧无虑的欢快时光,只觉天地一宽,心胸入海,便点了点头。 兰兰便开口唱道:“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桥上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 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 少女清脆的歌声让人想起踏着冬雪去欣赏梅花绽放的无忧时光,虽然除了兰兰,其他人没骑过驴,但不妨碍那曾经纯洁无瑕的心境。当兰兰唱到“响叮当”时,众人不禁唱和起来,唐珏也情不自禁拉住兰兰的手,沉浸在往日美好的回忆里。 “孟某曾经周游名山大湖,每每回想起那幼时的无忧时光,情不自禁,如在梦中。”孟云帆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微红,对着唐珏道,“只可惜孟某身边没有解语娇妻,只有鲁莽大汉。” 其他人不禁笑起来。卢堪武道:“孟兄到了说亲的年龄,看中京中哪家姑娘,还怕娶不到手?到时就别只羡慕唐公子了。” 卢静淑本想在众人面前让兰兰出丑,没想到却成了最靓丽的主角。再看唐珏深情脉脉望着她的样子,心里更觉晦暗无比。如果梦中的情景是真的,那尊贵的位子最终会属于她,相比那尊贵的位子,一时的情爱算什么呢。 众人酒酣耳热,又都是少年心性,说话渐渐少了顾忌。沈章良平时最为中正规矩,这时和唐珏对饮一杯道:“唐公子。前些日子听说你小小年纪已经成亲,我还想是什么样的女子让如此风华的唐公子钟情,今日一见,原来如此。沈某羡慕至极,干杯!” 兰兰羞涩一笑,低下了头。 “阿珏,你年龄最小,却最早成婚,这不是给我们几个心里不舒服吗?来,再喝两杯!”卢堪武也敬唐珏。 唐珏心里高兴,来之不拒,把酒都下了肚。 觥筹交错之际,沈章良又道:“刚才说到腊梅,今日我们出来赏雪狩猎,还没有赏到梅花。趁天气尚早,不如我们一起去清凉寺里看梅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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