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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说话,她当我封许了,急忙放下手中的针奁,从旁边的陶壶里倒出一杯温热的水来递给我。

我喝了口水,四顾院落,安静祥和,莫扬和安叔都不在家中。抬头望了望天,临近申时,天上有云,显得日光暗暗。

我放下杯子,道:“公子还没回来么?”

陶陶低头“嗯”了一声,道:“公子说今日会晚些回来,吩咐奴婢待小姐醒了,给小姐多喝些水,说小姐吃了那些药丸,需要用水匀化才吸收得好。小姐,你再喝杯水吧。”

接过她递来的水,我又喝了几口,感觉腹部有些发胀,便恹恹放下。侧身回躺下去,我扯过手边的一本书翻了几页,实在心烦意乱,难以集中注意力,那书上说了些什么内容全然不知。怅怅地叹了口气,将书蒙在脸上挡住树影斜光。脑中牵扯出一些似乎很久远的事来,闷闷地在书下问道:“陶陶,今日是第几日了?”

陶陶隔了一会,答道:“小姐在家中足足闷了七日了。”

“七日”,我重复了一下,又道:“我是说今日是决赛第几日了?”

陶陶道:“第十日啊,小姐忘了,你病痛的第二日开始决赛的。你都昏睡三天了,醒来也过去了七日呢。”

我“哦”了一句,道:“陶陶,我的生辰还有几日?”

陶陶讶然道:“小姐生辰下月便是,还有半月。小姐怎么自己忘了?”

我依然将脸藏在书下,幽幽一叹道:“是呢,还有半月就是我的生辰了,我就十八岁了。陶陶,你看,那个师太说的还真是对的,十八岁这个劫,真的不太好过。还未到我的生辰,就已经开始心口痛了。”

陶陶移过来握着我的手,劝慰道:“小姐不要灰心,都说好人好报。奴婢觉得,小姐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一定不会有事的。那个什么师太定是胡说八道,公子说了,九黎山庄的药对小姐的病很好,他回头去问九黎山庄那药丸是怎么炼制出来的,就能治小姐的病了。”

我默然道:“陶陶,其实我不怕死。我就是怕爹娘和公子伤心。人都有一死,我这样快乐得活了十八年,本来就已经是难得了,死不死的又有何关系?”

“呸呸”,陶陶连着啐了好几口,道:“小姐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小姐吉人天相,肯定能找到办法医治的。有公子在呢,小姐不用怕。”

“嗯”,我不想和她辩论,随意地敷衍一句,假装累了小寐,闭着眼不再说话。不管她们信不信,我其实真的是不怕死的,有时候觉得,假如哪天真的突然死了,或者也是挺好的事,不然总是如此连累别人。自己想着想着,感叹了一会,又想起爹娘和蕊珠,还有莫扬,这十八年来,他们无一不疼爱我,呵护我,生到这样的人家,我又何尝不是幸运儿,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点释然,无非一点病痛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扬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用过晚膳,在院中坐了好一会,懒洋洋地犯困,便起身回房去休息。陶陶服侍我上床后,仔细地帮我掖好被角,只留了窗台下一架铜灯幽幽亮着,便去忙活其它琐事。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见了大门开合的声音,还有陶陶低声的惊呼声。我努力睁了睁眼,却不知为何眼皮沉重,头脑昏沉,一点也提不起力道。挣扎了一会,终于还是又迷糊了过去。

这一番迷糊,不知道是又过了多久,灵台实在不太明晰,又是恍惚间神思胡乱游走。有一刻间,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元州的家中,依然是在那紫荆花下,竹榻之上,我侧身卧躺着,娘亲坐在一旁,温柔细腻的手摩挲着我的额头。娘亲的手总是那般温厚柔软,亲切地让我内心宁静。蕊珠在一旁努力瞪着一方绣帕,有了些许皱纹的手捏着一根绣花针上下翻舞,绣帕上已经绣出了一只蝴蝶的轮廓,金黄的翅膀,青紫的身体,薄纱透着日光,烟岚和风,一朵紫荆花跃跃欲开。

我闭着眼睛听娘亲和蕊珠的谈话。娘亲一边**着我的额头和发梢,一边道:“眼看扬儿和小蝶都一天天大了,从来也没个避讳,我真是怕万一……”

娘亲的话未完,蕊珠从绣帕上腾出眼睛,道:“夫人想多了不是。奴婢觉得,公子爷和小姐真是天生的一对,郎才女貌的,反正又不是亲生的兄妹,干脆挑明了,让他们成亲也没什么不好。夫人,奴婢一直觉得,小蝶身体不好,出生的时候又有着那样的天象。她生的这般容颜,以后大了,夫家也未必能寻得如意,公子自小心疼小蝶,知根知底,心性又好,与其以后让小蝶嫁出去不放心,还不如就和公子……,他们两个感情深厚,肯定也是愿意的。”

她们的对话让我有点晕头转向,我记得当时娘亲和蕊珠是在我的床头议论此事的,怎么会在竹榻上呢,难道又是我的一个梦么?正在猜测间,娘亲又徐徐说道:“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蝶儿容貌好,性子和软善良,扬儿长的眉清目秀,又聪明稳重,我和夫君也是喜欢的很。想着蝶儿有一日要送到别人家去,我们也总是舍不得,怕她受委屈,她又有这个治不好的病,总免不了担心。若扬儿娶了她,正好在家中,都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肯定放心。只是夫君说了,扬儿的身世,等他再大些,如果真告诉他了,他免不了要追问亲生爹娘的事,他若想着报仇雪恨,只怕也会耽误了蝶儿。唉,我们也是左右为难。”

莫扬的亲生爹娘,我突然很是郁闷,自小以为他和我就一个爹娘,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亲生的爹娘,那他会不会难过。娘亲说他可能会去报仇,那他的爹娘不是好死的么,他若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很痛苦?

想着想着,我好像又飘飘到了大将军府的别苑“镜心亭”,满园风荷,四壁古树,倚在曲栏上看水中成群的游鱼,游鱼快乐地逐来逐去,水花荡漾,荡漾出一张俊俏阳光的脸来。慕少将军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端端立在我的身后,眼神微漾,眉梢轻挑,嘴角牵出一丝温和甜蜜的笑意。

少将军负手而立,低低对我说道:“小蝶,我喜欢你。你也如我喜欢你一般喜欢我么?”

我脑中又是一晕,明明记得是在王城的“别居”茶寮中的对话,怎么又变成镜心亭了呢,这个梦,做的真是太乱了。

见我没有回答,他又靠近我,扶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道:“小蝶,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么?等我得了武魁,我就和父亲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夫人。你说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莫扬。我努力挣开少将军的手臂,想要去看他背后。少将军的身后,似乎有人影闪动,眼神灼灼,衣袂飞飞,我好像看见莫扬的脸上凝着一层霜气,我冲他摇摇头,又使劲摆手,想喊他,嗓子却像被封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我急了,拼命摇头,拼命去推开那个握着我双肩的少将军。

感觉身上一紧,似乎有个人点了我什么穴道,又似乎给我喂了勺清苦的药汤,努力睁开一点眼缝,莫扬正俯身看着我。

我眯缝着眼睛思索地看着他,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我从被子里挣出手来,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莫扬坐得近些,俯身更低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光滑的脸颊,好看的眉骨,移到他轻薄微凉的唇上,揉了揉,又回到自己脸上掐了掐,有点疼。不是梦?

莫扬似乎被我的动作惊了一惊,任由我胡乱的摩挲一阵,良久才低声道:“你醒了?是做梦了么?”

我神思恍惚,灵台迟缓,摇摇头,继续眯了眼睛缓神。半晌,才又重新睁开眼睛,望向那个沉默的男子,软软道:“我在哪?”

莫扬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在房中。”

我转动脖子,扫了扫房间的陈设,颓然道:“原来不是元州。”

莫扬俯身注视着我,脸贴得很近,即便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睫毛在闪烁。

他说:“小蝶想元州了么?”

我摇摇头,觉得喉咙里有腥甜的味道,这味道很重,自喉咙慢慢弥漫到鼻子,吸了口气,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睡觉的时候吐了血,舔了舔嘴唇,没有血腥感觉。

我看着俯身的美男子,想起梦中娘亲和蕊珠的对话,突然一阵迷乱,抬手就圈上了莫扬的脖子,轻轻一用力,他便伏在我的身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

被我这么一拉,莫扬似乎一楞,手肘本来还用力撑着身体,这一愣,消散了他手上的力量,于是整个身子都躺在了我的身上。但是他没有立即起来,而是垂下手臂环绕着我,良久不动。

血腥味更浓,我响亮地打了个喷嚏。推开他,“你流血了么?”

莫扬身子僵了僵,缓缓撑起身体,若无其事地帮我拉了拉被子,道:“没有。你口渴么?我给你倒杯水。”

这么一下,我灵台顿时清明不少,脑子也清醒了大半。确信自己闻到的血腥味不是自己喉咙里涌上的,我唬地一下坐起来,掀开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是你身上的血腥气。你受伤了么?你怎么会受伤的?给我看看。”

莫扬躲闪着去抓他衣服的手,淡然道:“不妨事,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

论高明,莫扬的确在我之上,论耍赖,他在我面前却只有认栽的份。我从床上直接跳了起来,披头散发地扑过去,抱着他的手臂,道:“你要不给我看,我就这样把你拖到外面去找安叔。”

莫扬微微叹了口气,很无可奈何的样子,将我拽到床上坐下,平静地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我是受了点小伤,一点也不碍事。”

虽然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那么重的血腥气绝对不是一点小伤可以造成的。我半信半疑,仔细看了看他,衣衫是家居的紫色常服,很干净很平整,发髻整齐,脸上依然光滑俊美,没有伤痕。

闭眼吸了口气,内伤。我想他一定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个打掉牙自己往肚子里吞的人,一向要强到极点,他不肯让我看出他的伤有多重,是不想我担心。

我忍住快要滴下来的眼泪,笑了笑,道:“你说不碍事,那就不碍事。只是小蝶有些累了,很想家。今晚兄长在这里多陪陪我好不好?”

莫扬点点头,安慰我道:“好,我陪着小蝶,你安心睡。”

我摇摇头,挪到床里面,拍拍枕头,道:“记得小时候,你常常哄着我睡觉。我想今夜,你依然像小时候那样,在一旁哄着我睡觉好吗?”

莫扬眼中有亮光闪烁,点点头,听话地躺了下来,我给他拉过被子,侧身蜷在他的手臂旁,头埋在枕头上,突然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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