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进行到现在,似乎一直在朝着某个方向发展。只是这个方向,让人觉得有些超乎寻常。其实按照以前的惯例和经验,今年的比试也不算太不平常,毕竟大家都是按照在册人选和比试的规则,一步步地顺利进行。赌注依然,哪些人可能获胜,哪些人可能夺魁,其实早在试剑大会开始前一个月,基本就被大家摸得差不多。每个选手的武功来历、路数、家世,莫不是大家下注前最为关注的基础。
但是今年,依然循着如此熟悉的套路发展,反而变得很不寻常。因为今年,多了九黎山庄和轩辕剑。多了头彩,涌入王城的高手更多,跃跃欲试的人本来也更多。就连当今王上,因为轩辕剑,也着意多去了几次现场观看比试。
按照惯例,比试进入决赛的时候,加注的头彩需要亮相,目的是为了激发选手的斗志。所以这一日,当激烈角逐了半月有余的试剑大会十位决赛选手产生的黄昏,九黎山庄幽冥左右掌史终于捧着轩辕剑正式出现了。
传说轩辕剑乃上古轩辕黄帝之剑,铸剑的材料一说为首山之铜,一说是九黎族的神物千年玄铁,因黄帝与蚩尤大战七十余回也无法战胜,后来仓颉祈众神相助得到此玄铁,并聚天地灵气、饮黄帝之血才炼就而成,内蕴无穷力量,出鞘而风云动,试剑而天地哀。黄帝得到这一神剑,又仗着玄珠驱散了蚩尤旗,才最终一战杀死了蚩尤,成为华夏的上皇始祖。只是,这都是传说。关于玄珠,几千年也无人得知无人所见,偶尔传闻,大家也不过是一笑而已。倒是这这轩辕剑,如何辗转到了九黎山庄的手中,虽然并未有任何证实,可剑却是真的,只是这几百年来从没有人真正得见过这把剑的真容而已。如今神剑亮世,自然成为王城最为轰动的事。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临时搭建的比试平台上笼罩着一层金黄的光晕,高台四周锦色帷帘熠熠生辉,高台后面供世家官宦和王上瞻观的锦篷看台上,簇立的人影在夕阳余晖中闪烁着金光,因是背光,显得更是绰绰。
我们依然在安平侯府的锦篷看台之中。安平侯爷随侍在王上的团龙锦篷中,所以这里只有郡主和我们一行,微微侧过脑袋,便能瞧见慕大将军府的看台,围立着十几个精壮侍卫,慕大将军和少将军端坐屹然,态势稳重威严。
幽冥左右掌史依然如影随形,缓步迈上高台。左掌史抱着一个锦色匣子,慢慢托举高空。台下一片雷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祭出神剑的那一刻。右掌史沉声敛气,语调平缓,听着不大,却拿捏着声音的分寸,压住场上的欢呼声,丝丝缕缕极为清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九黎山庄历来一诺千金,决赛之际,祭出神剑。庄主有令,武魁胜出次日,九黎山庄便将此轩辕剑奉上。绝不食言!”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左掌史便缓缓推开锦匣,单手握住剑鞘。凝目看那剑鞘,却并不出众,玄色凝重,反射着一抹余晖。剑未出鞘,刚才还温和的空气中,骤然如凝上一层霜气,明亮的落日被不知何时飞来的几朵乌云遮掩,天色变得晦暗。一丈之内,俱都感觉到一股森然寒气。果然是把好剑。
我正要开口赞叹,却突然感觉肩头一股寒气侵入,长有蝴蝶胎记的地方如同骤然被什么刺入一般,尖锐的痛了一下。
“他心中最重的,是天下,是征战四方,是君临四海一统华夏的雄心抱负……”一个女子的声音隐隐传入我的耳中;
“珠珠,我只是暂时借用你这颗心,我会还你的……”一个男子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想要我这颗心,你就拿去吧。若有来世,便不要怪我无心了……”
“玄珠,你去吧!随着你的本心,历尽了红尘八苦,你就能回来了……”
恍惚间,一汪碧水泉,一个仗剑的男子,一只紫荆花下飞舞的蝴蝶,缱绻两情,缠绵幸福……
突然一支裂空的箭矢,急风而来,快要没入我的胸口……
喉头股腥甜,我抑制不住,一口喷了出来,捂住尖锐疼痛的肩膀,额头上聚起豆大的汗珠。
陶陶率先发现,仓惶失口叫了出来,扑跪在我旁边,及时托住了我快要倒下的身体。
莫扬猛然回头,脸色顿然煞白,顾不得四周喧闹呼声和轩辕剑,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贴上脉搏,眼中焦急。
合阳郡主被这骤然发生的一切骇住,怔怔地呆着,半晌才靠近我的身体露出关切之色。但见莫扬摆手示意,她便掩了口静静等待。紫芝早已倒了一个茶碗的热水,递给拿丝帕轻试去我嘴角的血丝的陶陶。陶陶让我漱口,我弱弱摇头,强自忍住一阵烈过一阵的疼痛袭来。
莫扬诊完脉,脸色凝重,自怀中摸出一个黑色小瓶,倒出一丸药来塞进我因疼痛咬紧的牙关,陶陶正好用手上拿杯温水帮我服下。
“这……小蝶姑娘这是怎么了?”合阳郡主终于静候到这一刻,怔怔说道:“病了么?要紧不?我着人去请宫中的医官来吧?”
莫扬冷着脸婉言谢绝,抱起我向郡主告辞。一路余光中,看见少将军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异样,起身追上我们,待要询问几句,被合阳郡主拉住,悄然解释了。他似乎想跟着我们回去,却被一个人唤住,只得悻悻地呆在原地。
安叔早已掀开马车的厢帘,待我们坐好,一路扬鞭疾驰,“嘚嘚”马蹄摇晃着轿厢,颠簸着我的身体,在莫扬横抱着的怀中奄奄一息。到了莫宅,陶陶帮着将我放在床上,捂上被子,急得梨花带雨手足无措。
许是吃了莫扬的药,我此时倒不觉得特别疼痛,只觉得心内空空,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般,茫然空洞。身体也觉得虚无缥缈,软弱无骨,朦胧蜷缩在云被之下,握着莫扬一只手,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依然还是那些梦,熟悉而又陌生。我觉得灵魂再次离体,缥缥缈缈地游荡在不知名的地方,谷风微微,泉水甘冽清澈,一个俊拔的男子背影颀长,握着一把剑随风而起,紫荆花灿烂盛开又漂落。
一处仙楼宫阙,一只五彩的神鸟振翅而飞,迎着满园的花簇,笑靥如花道:“珠珠,你回来了?”
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地围了过来,簇拥着我轻灵地移步,仙气缭绕的泉水中,一袭彩衣的女子眉目清秀,静静地闭目而卧,赫然长着一张我的脸蛋……
“哎呀……”我惊叫起来。感觉身边的床榻一动,手被什么用力捏了一下。缓缓睁开一条眼缝,莫扬眼神忧郁的脸映入我的眼睛。
见我睁开眼睛,他俯得更低,轻轻道:“小蝶醒了?”
我还回味在那些梦中,神思恍惚,转动下眼球看了看四周,确信自己在王城莫宅的房中,才虚虚问了一句:“我?回来了?没死?”
许是以为我问的是从试剑大会回来,陶陶哭肿了眼睛,扑在我床头急急回道:“小姐,我们早就回来了呢。你可吓死奴婢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我骇然瞪眼,我是去阎罗殿逛了一遭还是去西天胜景游玩了一圈,难道是神仙看我命数还不到,又把我遣回来了。
“陶陶,去拿些粥来。”莫扬温言命令。
陶陶见我醒了过来,心里松快了不少,所以清脆地应了一句就跑了出去,我听见她跨门的时候绊在门槛上,“哎哟”一声跌倒又爬起来的声音,不觉得微微笑了笑。
莫扬抚了抚我的脸,温柔地说道:“你快把我吓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将他的手拉下来,轻描淡写地说道:“莫扬,你不要担心。老天爷喜欢我,让我去天上的神仙居逛了逛,就把我送回来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莫扬用另一只手帮我掖了掖被角,道:“那我要去问问老天爷,下次可以不可以让小蝶带着我一起去逛逛。”
我急忙道:“那可不行,带着你去多么累赘,管束着我也逛不清净。你这无拘无束的性格,去了也是给人家添乱,还是留你祸害祸害人间就罢了。”
“公子,粥来了!”莫扬苦涩笑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陶陶打断。接过碗,他拿着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稠粥,陶陶帮助我坐起来,拿了两个软枕头垫在我后背。莫扬一勺一勺地喂着我。粥里加了红枣,吃起来很是香甜。
陶陶无事,又不肯离开,便在一旁看着,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叨叨了起来。
原来我自那日回到莫宅后,便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莫扬一直守在我的床前未肯离开。中间少将军来看望一回,坐了很久,没有问出来我的病情,被莫扬客气地打发出去。合阳郡主次日一早便领着宫中的医官前来为我诊治。那医官把了脉,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惶惑不已地向郡主磕头请罪。莫扬却很不在意,连带着将郡主也请了出去。
为了不想人打扰,莫扬干脆让安叔闭门谢客,只有九黎山庄庄主亲自前来探病,还是说送上一味山庄的奇药才得以进到院子。据说那味药是九黎山庄的传世灵药,驱痛很有效果。莫扬仔细地闻了闻,居然很是感谢地让庄主进来瞧了瞧昏睡的我,还把药化在水里给我服了。不过也是奇怪,我吃了那药后,本来惊悸不安的睡眠,居然变得安稳了。看来还真是一味灵药。
当然,我昏睡了三天,试剑大会决赛也进行了三天了。从陶陶的叙述中,这决赛似乎进行得也很顺利,为了照顾选手体力,每日只安排上午下午两场,余下时间,选手们便可以好好休息。一切似乎都很和大家的意,除了一件事。
话说决赛之前,有个选手叫做燕复明,来自锦城,长得五大三粗、腰膀浑圆,满脸虬髯包裹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每次出场穿着一件虎皮的坎肩,青衣青裤。面对对手的时候从不多话,只管用力,练的是硬家功夫。这个人自初选开始,场场险胜,不是特别出众,却也刚刚好胜过对手,一路跌跌撞撞闯进决赛,又因长相不够俊美,低调得让大家恰到好处地不加留意。
就是这么一个不得大家更多关注的险胜选手,进入决赛后突然画风一转,婉约变成了豪放。第一次出场,就惊呆了大家的眼球。
他的对手,是王城习武世家谭式剑法的掌门人。谭式剑法创立百年,也是以硬家功夫见长,剑气硬朗凌厉,传至这一代掌门谭公权,更是在原有的剑法上大胆创新,融合了拳脚上的气势,在王城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他虽然不是人们心目中的武魁,却也绝对不会三招就败下阵的。
可是他真的就是三招落败。败给了燕复明。据说当时在台上,谭公权面对这个险胜而进的对手,很是自傲。可是自傲了没有片刻功夫,在人们还未看清楚的时候,燕复明已经胜了,三招就将他击倒在地。燕复明身法之快,颠覆了许多人的看法。三招之后,他的赌注突然暴涨,赔率一路高上去仅次于慕少将军。
莫扬觉得每次试剑大会总会有几个冷门爆出,倒也不足为怪。这几天他忙着在家中照看我,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决赛的情况。安叔每日会去现场看看,然后给他带回来一些新鲜的消息。据安叔回报,少将军目前是呼声最高的武魁胜者,本来大家都属意于谭公权,结果他三招就败给了燕复明,现在看来,燕复明和少将军夺武魁的可能性最大。
我其实真的不太关心谁能获胜,谁又败给了谁赢了谁,我只想安静地卧在房中或是躺在院中的竹榻上,喝一杯茶,看几回花,招呼忙碌着来去的成群蚂蚁,闲暇时,想想那些最近总是频繁入梦的人和景。最近爱做梦,做同样的梦,虚无缥渺的片段变幻着构成一个个生活的场景,明知是梦,却越来越真实,就像自己曾经亲自经历过一般,爱的真实、痛的真实。
日子过的闲散,心态也闲散下来。这几日清心寡欲无喜无嗔,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发呆,盯着院中的某一处,愣愣半晌,脑子空白茫然,思绪飞的不知道何处。陶陶最近很应景地不怎么多话,看我发呆她也发呆,我坐下她也坐下,我睡觉她就拿着针奁在一旁缝缝补补,那感觉像极了元州的蕊珠。我懒懒地伸伸腰,问她:“公子今日又去哪里了?”
陶陶专心绣一方绸帕,不料想我突然醒过来发出的这一问,手一抖,针尖刺入手指。她“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将手指放在嘴中吸允,半晌才呆呆地拿出来,抬头看着我,道:“小姐,你说什么?”
见我定定瞧着她,又急忙道:“小姐,你醒了?你口渴么?奴婢给你倒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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