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刻,已经是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小,爹娘忙碌的时候,莫扬便常常这样躺在一旁,哄着我睡觉。小的时候,似乎只有在他的身旁,我才觉得安全踏实。每次午夜噩梦醒来,我也是光着脚绕过蕊珠,跑到莫扬的房间,揉着眼睛爬上他的床,躺在他身边。他每次都很自然地伸出手来,将我搂在怀中,一边和我说“不要怕”一边拍着我的背。在他的拍抚中,我很快沉稳宁静地再次入了梦乡。那个时候,蕊珠常常半夜吓得到处找我,后来习惯了,只要半夜起来看不见我,就知道我准在莫扬的房中。
有多少年没有躺在他身边入睡了。我模模糊糊地想着,伸出手**着他的胸膛,衣衫里面鼓鼓囊囊,应该是安叔帮他包扎的纱布;轻柔地探上他的手,手腕略显僵硬,应该是用力过度造成的痉挛;还有虎口,摩挲的时候他不是迎合,而是微微退缩轻颤,应该是抵挡大力的时候震伤的。……
莫扬一直不动,任由我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摩挲。他知道,他瞒不过我。虽然我不懂医术,武功微弱,可我自小聪慧过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通。我现在,就是在验证他的伤。但是我没有说破,知道他伤的不轻,可我没有再多问一句。能把他伤成这样,对手一定不简单,他不和我说,一定有不和我说的理由。
验证之后,我略略放了心,虽然他伤的不算轻,但是已经处理的不错,也吃了治伤的药,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只需要好好休息,补补身体就可以。
因我自小有人服侍,夜晚必然是梳洗干净、穿着宽松的睡袍偎依在绵软的被子里头才能睡得安稳。虽然已经是初夏,夜晚依然有点淡淡的凉意,陶陶为我换的是白色的丝绸薄被。这夜身边多了个人,虽然亲为兄长,我还是避嫌地在身上罩了件外衣,侧身躺着,怕惊扰了莫扬的安睡,引起他的伤痛,我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心里一直存着个念头,要留意他的伤,或许留意半夜要不要起来给他倒杯水之类,所以睡的很不踏实。
莫扬还算安稳,仰面躺着,薄被拉到胸口,双手叠在腹部,鼻息均匀。铜灯的灯芯矮下去一截,灯光幽暗,笼的四周一片幽谧。盯着顶上的白色纱帐,我猜测莫扬受伤的原因。今日是第十日,最多刚刚产生武魁,要挑战最早也是明日了。他应该不是因为挑战武魁而受的伤,再说我也叮嘱过,他实在要去挑战武魁,必定要带着我去的;灰衫剑客不至于第二次再来攻击他,九黎山庄的庄主看来也没有找他麻烦的必要和理由;少将军?少将军最近应该忙着决赛,分不出神来找他麻烦,再者也没有任何理由找他麻烦。
想一会,睡一会。睡一会醒了,又乱七八糟地想一会,这一夜思绪尤其繁忙。繁忙的思绪让我睡的很不踏实,总是处于蒙昧状态。夜半之间,感觉有那么一刻时间,有一双手抚上我的头发和脸颊,有个很低很柔的声音在耳畔游荡:“小蝶,你是不是喜欢他?若你知道我打伤了他,你会怪我么?”
又是一个真实的梦幻。感觉脸上痒痒的,我翻了个身,漫无目的地抓了一把,感觉到一股温热柔软,迷迷糊糊地握住拉到下巴处,异常心满意足。
一夜不太安稳,早上醒来,感觉头脑昏沉不太灵光,长长伸了个懒腰,灵台上突然一个激灵,回身看时,旁边哪有莫扬的身影。想了想似乎昨夜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衫窸窣的拖动声。觉得他可能半夜回了自己房间,不知道他的伤如何了。
不知道陶陶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懒得唤她,自己急急忙忙起来,从床栏上随意捡了一件青紫色的纱裙,歪着身子瞥了眼镜子里那双泛着血丝的肿泡眼睛,顾不得打扮就跨出门去寻莫扬。
刚转过房门,正要穿过正厅去莫扬的卧房,一步跨过门槛,抬头却顿时呆住。正厅里,安叔垂手立在莫扬的身后,莫扬坐在厅中椅子上,脸色平静,身体板直,竟然一点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倒叫我有些恍惚,心道难道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么?
陶陶一袭青绿,正奉了茶盏给莫扬右侧的一个客人。那客人玄色蒙巾遮面,一袭青色衣衫,正襟威严,即便是坐着,也豪不掩饰他沉稳豪气的风度。他的右下侧,立着清瘦壮硕两位幽冥掌史,清瘦的左掌史手中,抱着一个锦色的剑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某处。
我顿住跨了一半的脚,慢慢缩回去,耳中听到汶庄主沉静的声音:“恭喜莫公子获得武魁。”
我呆住,获得武魁?按照比赛时间推算,要夺武魁,至少要到后日才可能,他怎么就一下子得了武魁。原来他受伤,竟然不是我的一个梦,他是因为夺武魁受的伤?那他和谁争夺?是少将军么?
灵光一闪,想起昨夜那低低幽幽的一句“若你知道我打伤了他,你会怪我么?”,他说打伤了谁?谁会怪他?我么?难道他打伤了少将军么?
就在这转念之间,又听见莫扬冷冷地回道:“原来汶庄主不是来问罪的。莫某还以为,打乱了汶庄主亲近将军府的谋划,九黎山庄今日是要来兴师问罪了,竟连自己的承诺是否也要一笔勾销。”
汶庄主淡然一叹,道:“莫公子这是说笑么?我九黎山庄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耍赖。今日就是来奉上轩辕剑的。不过要说心里话,本庄确实不希望是莫公子获得武魁之位。”
莫扬冷哼一声,道:“自然,在九黎山庄眼里,莫某一介布衣,无名之辈,确实不如少将军更得庄主青睐。”
壮硕的右掌史似乎很不满莫扬的嘲讽,怒喝道:“莫公子此话何意?我们庄主岂是拜高踩低的无耻之辈……”
汶庄主抬手止住他的话,无所谓地道:“莫公子多心了,本庄不是那个意思。”
莫扬道:“那莫某就不明白了,昨日贵庄两位掌史竭力阻止莫某上台到底是何意思?莫某有一事不太明白,贵庄这么希望少将军获得武魁,难道那青衫剑客是贵庄的人不成。莫某虽然孤陋寡闻,也听说贵庄的诡影剑法诡谲奇异,很不同中原武功。汶庄主不嫌弃莫某愚钝,改天可讨教讨教。”
汶庄主依然淡定从容,似乎对莫扬一番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沉默了一会,静静说道:“昨日,本庄确实授意两位掌史阻止莫公子上台。不过既然莫公子已然胜出,本庄自当遵守承诺,所以一早特来奉上轩辕剑。”
随着他微微抬手,左掌史将锦匣双手抱住,近前两步递给莫扬。莫扬岿然不动,安叔接过来放在桌上。莫扬眼风扫了一眼,道:“如此,多谢!”
我悄然立在门边,看见幽冥掌史的脸色很是难看,却碍着庄主的面子忍着没有发作。想来他们横行江湖多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憋屈,是以憋得很是难受,脸色紫胀,嘴唇发白,眼睛瞪得滚圆,耀耀火光逼视着莫扬。
莫扬就当没看见一般,从容冷静地拨弄着手上的茶盖,一言不发,沉闷地表达着心中下达逐客令的意思。汶庄主却很是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慢悠悠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手指在茶盖上敲了两下,良久,道:“这莲露茶,一点没有莫公子的手艺,看来公子府中这位丫头,竟丝毫没学到公子的茶艺。”
陶陶正好拎着壶热水前来续杯,听闻此言满怀幽怨地瞪了一眼那个神情无波的人,气鼓鼓地嘟着嘴往那人放在桌上的杯子中掺了水,脚步响亮地退了出去。
莫扬猛然抬头,盯着那蒙巾外的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道:“汶庄主,喝过我的莲露茶?你?是谁?”
汶庄主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挥手,幽冥两位掌史会意,抱拳暂退出去。他又看了看安叔,莫扬抬了抬下巴,安叔明白,这是要他也暂时回避的意思,也相跟着走了出去,并轻轻地带上了厅门。听着他的脚步声远,沉声吩咐陶陶重新拿茶水到院里招待两位掌史。
我立在正厅侧面门口,扶着门框,正犹豫要不要也回避一下,可他们二人似乎没有要让我回避的意思,莫扬的眼神还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
正在纠结犹豫间,汶庄主却声音暗沉,含着一抹伤情,道:“我是九黎山庄的庄主,汶啸天。”顿了顿,又幽幽加了一句:“不过我十五岁以前还有个名字:莫封!”
此言一出,莫扬和我俱都惊得一震,莫扬刚上手的茶杯“哐当”一声碎了一地。我脑子一晕,一头撞上门框,“咚”的一声,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扫了过来。
汶庄主眼神灼灼,轻轻地解下蒙巾,一张光洁方阔的脸,虽然成熟了不少,却依然能看出来一点当年莫封的影子。
我努力提起脚步冲了进去,一把拽住他的手,颤声道:“你……你是莫封?你的脸?你那天的脸上那么严重的毁容,怎么?怎么没了?你真是莫封?”
莫扬定了定神,缓缓回头,语气中含着诸多不信,道:“你是……莫封?九黎山庄的庄主,是莫封?”
汶庄主微微一笑,眼睛里露出浓郁的哀伤,道:“我确实是莫封。那日还不方便告知你们实情,所以扮了个妆而已。幸好那是夜晚,灯昏月暗的,还真蒙过你们了。”
我颤声道:“那你怎么成了九黎山庄的庄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不来找我们?你可知道,我们找了你多少年?爹爹娘亲都急坏了……”
莫封,不,是汶庄主,起身将我扶住送到下侧的椅子上坐下,温柔道:“小蝶,你先坐下。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他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与我们相互寒暄几句别后之言,待到大家情绪都稍有平复,他才又对莫扬道:“莫扬,我之所以瞒着你们,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如果不是你昨日不听劝阻夺了少将军的武魁之位,我今日也还不会来告诉你们我是谁。那灰衫剑客,确然不是我九黎山庄的人。这事,牵扯着我庄中二十多年前的一桩大案,本来已经有些眉目,不想被你中途给打乱了。”
莫扬茫然道:“我?这和我夺武魁有何关系?”
汶庄主道:“本庄祭轩辕剑于试剑大会,就是要通过轩辕剑查证二十几年前九黎山庄的一桩悬案。我们也是追查了很久,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就等着今年的武魁拿着轩辕剑露出马脚,结果被你无意间拿了。因为我相信,你肯定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所以才阻止你去的。”
莫扬依然一头雾水:“我还是不明白。”
“江湖上只知道轩辕神剑,很少有人知道这轩辕剑还关系到我九黎山庄另外一个宝物,这宝物就是玄珠,”我和莫扬对望一眼,听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九黎山庄有个密不外传的传言:得玄珠者可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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