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意思是先去找水书记说事,只要水书记同意了,再回来让生产队长开推荐信。
这样有个好处,可以避免事情还没得办成,就搞得满城风雨家喻户晓。
农村里最忌讳事情还没得办成,就搞得风风雨雨,到最后只是让别人笑话。
夜色已深,油灯在堂屋里忽忽闪闪,像是困得熬不住了。
母亲说,“好了,时间不早了,都去睡觉吧,明天吃过早饭,我就带着秀妹子去他家。”说着,让罗秀清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有线广播便响起了《东方红》的乐曲声。
农村人没得钟表,起床、上工、吃饭等作息时间都是听广播。广播不但用于宣传,还用来报时。
因为在整个茶山大队,只有大队部广播室里有钟表,只有水书记一人戴手表。
大队部开广播的时间是六点钟。
过去,她一听到广播声,就马上起床,赶紧洗漱和吃饭。
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联播节目开始时,就是七点钟了。
这时,胥巧凤已经在门前等着她了。
她把书包一背,赶紧出门,与胥巧凤一起朝着江堤那边走去,等她们来到学校,就到了上课时间。
可是,她不用再去上学了。
听到广播声,她朝着窗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一片。
冬季屋里很冷,比外面温度高不了多少,所以,她就不想起得太早,又躺了好一阵,直到看到窗外的天色有些发白了,才起了床。
她起床后,看到门闩已经打开,门还是关着,晓得父亲一大早就赶去关山修公路了,因为要在工地食堂吃早饭,他必须要走得很早。
把门打开,外面是白茫茫一片。
夜间下了雪,只是下得不大,像是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细细的白粉,闪着一片耀眼的白光。
风平雪止,寂静无声,外面看不到一个人影。
外面很静,屋里也很静,这让她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想替母亲做顿饭,让母亲晓得她不但书读得好,饭菜也烧得好。
母亲常说做饭烧菜是女人的本事,如果男人喜欢吃你做的饭菜,那他就离不开你;不吃你做的饭菜,就会感到很不习惯。
她将来也要结婚,也要像母亲那样给人家洗衣做饭。
家务事虽然不难,不需要上高中,但是,要想找个好婆家,不读高中还是不行。
母亲常对她说,是女人就要给人家做饭。
而上了高中,就能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做饭。
如果她能选上一位像班主任张老师那样的男人,她就会每天想办法给他做好吃的饭菜。
她从未做过饭烧过菜,但做饭烧菜似乎跟下田做事一样,根本不用学,光是看着就看会了。
要不,农村四五岁的孩子,下到田里就会插秧,进到厨房就能做饭。
其实,田里的活和家里的事她都会做,只是父母不让她做,怕让她累着了,怕把衣服搞脏了,怕让她养成粗手大脚,高声说话的习性,让城里的伢子见了不喜欢。
她进到厨房,开始烧火做饭。
吃完饭,母亲收拾碗筷,到厨房里去洗刷,然后又要喂猪。
罗秀清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东西。
既然不再上学了,书包也不再装书本和文具了,要用来装别的东西。
等她把东西收拾完,母亲已把黄豆装在了一个布包里,还把那只母鸡用绳子捆住,放在了一个竹篮里。
罗秀清从屋里来到堂屋,见母亲把给人家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对母亲说,“那咱们现在就走。”
母亲看她穿着一身旧衣裳,就对她说,“你莫穿这身衣服,好土气,快去换身好看的衣服。我们去水书记家,莫搞得不像样子,让人家对你没得一个好印象。”
罗秀清走到窗边的镜前照着看了一下,觉得母亲说得没错。自己穿这身半旧的蓝上衣和黑裤子看起来是有点土气。
本来,她觉得自己不上学了,没必要在穿着方面那么讲究了。
她把放在床边的箱子打开,把那身平时上学时才穿的深红色的衣服和蓝裤子,还有那双白底黑帮的布鞋和白袜子拿了出来,整个换了一遍,再走到镜前一看,觉得自己瞬时漂亮了一截子。
正要出门时,有人在外面喊道,“秀妹子在屋里没?”
罗秀清一听是黄耀辉来了,说,“快来。”
然后,对母亲说,“黄耀辉来了。”说着,把黄耀辉迎到了屋里。
黄耀辉是前年高中毕业,在屋里待了半年多,几次托人求水书记,还求了公社里的人,才被安排在茶山大队部的小学里教书。
他们两人从小学起就一起在上学和放学时结伴而行,特别是到了中学之后,他们两人再走在一起,就常有人拿他们两人开玩笑,说怪话。
说他们两人在谈爱,还说他们两人要是成为一家人,就是天地一对,甚至还有人说他们两人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罗秀清听到这话好生气,就把这话说给了母亲。
母亲说,“我听别人说了你长得好漂亮,是茶山大队最漂亮的妹子;而黄耀辉个头好矮,相貌好丑,他跟你走在一起,就是在给你当陪衬当警卫。”
听母亲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黄耀辉的个头的确太矮,不到一米六,还没得她高。
再看他的相貌,还是有些怪。他的头大身小,模样和做派也不大方,显得有些缩头缩脑。
她晓得人的心态就是这样:长得丑的见到长得帅的就好自卑;长得矮的见到长得高的就好自卑;没文化的见了文化高的就好自卑;当农民的见了当大官的就好自卑。
她觉得黄耀辉的小气和自卑就是因为他长得太丑。
其实,黄耀辉不跟她走在一起,也没得人注意他长得矮长得丑,可是,只要跟罗秀清走在一起,人家就要笑话他嘲弄他。
可黄耀辉并不计较别人的闲言碎语,他就是喜欢跟秀妹子在一起。
这也让她觉得黄耀辉这人中肯实诚,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黄耀辉进到屋里,见母女两人拎着篮子和布包正要出门,就问,“你们要出门?”
罗秀清说,“我高中毕业了,想跟母亲一起去水书记屋里说说,看能不能把我安排到大队部去教书。”
黄耀辉一听这事,皱起了眉头,说,“要是你们为了这事去找水书记,我劝你们还是莫要去。”
罗秀清不禁一怔,就问,“为何?”
黄耀辉说,“那你们坐下来,听我给你们说。”
母女两人把手的东西放下,坐在了小桌旁,也顾不得给客人泡茶,就让黄耀辉坐下来说事。
黄耀辉坐下说,“公社规定各大队只能开办一到三年级,四年级和五年级必须到红花小学上学。如果四年级的学生转到红花小学,原来教四年级的老师就没得事做了。所以,学校现在正在考虑要让哪位老师离开学校。”
听着这话,母女两人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不知所措。
略微思索一会,母亲说,“我家秀妹子是高中毕业,可茶山小学的老师,除你以外都是初中毕业。应该把那些初中生换下来,让高中生来当老师。”
黄耀辉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现在做事都是要看家庭背景,哪里会看你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要是那样,大家都要抢着上高中了。”
黄耀辉又说,“教一年级的黄秀丽是公社后勤干事黄宝忠的女儿;教二年级的李云芝是大队会计李明和的女儿,教四年级的方晓庆是公社林场方场长的公子。你能把谁赶出来?”
罗秀清一听,说,“就你一人没得家庭背景。”
黄耀辉说,“是的,我除了有一张高中毕业证,没得一点家庭背景。所以,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害怕人家会把我赶出学校。”
罗秀清说,”我晓得你为了当老师,托红花中学的黄老师给主管教育的公社干事送了两条黄金叶香烟和一瓶屈原大曲酒,还送了一件呢子大衣,总共花了五六十元钱。”
黄耀辉说,“这些钱对我家来说可不是个小数额。我家养上一头猪,也只能卖上这价钱。”
母亲也说,“那是,一个鸡蛋5分钱,两个鸡蛋换一斤盐。一个中学生的学杂费才是一元钱,书本费是一元五角。可见这五六十元钱可以买好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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