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
许澜夜端详着古雪刀,还好刚刚来得及时,“有时候,武人的直觉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局势比我想象的复杂……”
苏朝歌扶着树,艰难往前走,“程瑾玉这次下手失败,接下来估计也不会松懈。”
“要走么。”
许澜夜眯眼看着苏朝歌,“如果你想离开,一声令下,就算是枪林剑雨,我也会带你下山。”
苏朝歌身子单薄,本就根骨弱,这些年还思虑多不注意保养,贫病交加。
刚开始入寨,她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动动嘴皮子游说,引起火并,武淮沙趁机包了饺子。
她想往上走,想把金喜善教她的都用在实处,谋一时,谋万世,她不想天天守着刀笔,终日埋在纸堆里,一事无成,临了了还是曲江案罪吏。
“我不走。”
苏朝歌轻飘飘道,“许帅呢?”
“你不走,我也不走。”
许澜夜蓦地对苏朝歌改观,“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不走。”
“不能,不想,我要是走了,就没有深入虎穴的机会,霍家寨会全面戒严,届时霍家寨对我们而言就无从得知。”
“这是不能。”
许澜夜的语气无端也温柔了下来,“那不想呢?”
苏朝歌沉默了片刻,“因为想做些什么,我自己也被劫过,那时候举目无亲,一个人在柴草堆里。
他们说劫匪吃小孩儿,我没被吃,可我知道,不是因为传言虚假,而是我幸运。
如果遇见的不是霍晏楚而是别人,现在就没有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因为他们要做的事会祸及更多,不只是妇孺,很有可能会颠覆整个大周。”
苏朝歌极目远眺,仿佛能在层城高阁里看见自己的家,“反正到时候是死,现在也有可能是死,不如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你们范阳苏氏,曾经出过一个乱臣贼子吧。”
许澜夜没来由地提起这一宗,这是再遥远不过的故事,早在他们两个出生之前,“此人曾差点颠覆皇朝,建立万世基业。”
“是,那位,是我叔祖。”
苏朝歌想起族谱上被划掉的那一笔,家族视此人为耻辱,还在修订氏族志的时候刻意忽略。
旧事语焉不详,苏朝歌能记住的,也只有此人在天下大乱之时,选了个主公,并卧薪尝胆十年,和主公一起“勤王”入京,大肆屠杀官员,自立为帝。
谁也没能想到,不到三个月,这两个亲密无间的谋臣与主公便分道扬镳,风云际会如鱼得水,仿佛也只是镜花水月。
苏朝歌登高跌重,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苏氏专出犯上作乱之辈,句句直指她。
“苏隐,苏谧山。”
许澜夜记得此人名字,“其实苏谧山在相州的风评还是很好的,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还修了渠,至今还有苏公祠呢。”
“春秋笔或许有所隐匿,然是非在人心,罪臣忠臣佞臣,只不过是长篇累牍后的赞表,叔祖的一生,短短书传根本无法概括。”
“苏氏家风可见一斑。”
许澜夜笑着,自己方才明明在苏朝歌身上看见一个故人的身影。
那人手持长枪,站在落日楼头,岿然不动,和远山融为一体。
城楼下遍地饥寒,整个城池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援兵迟迟不至,粮草供应不上,一半的战马被宰了做军粮。
为什么不投降?
为什么要守?
许澜夜看着苏朝歌,她明明脆弱得很,反复思索还会饿,一饿就站不稳,刚刚摸过的手腕瘦得吓人,生怕一个咔嚓给扭断了。
她也不退。
反正是死,如果能死得有用,就当是死得其所了。
许澜夜豁然开朗,“赵崇约何其有幸,能得到你作为他的孔目官,你的见识眼界和气魄,远甚于赵崇约。”
“你抬举我了。”
苏朝歌很有自知之明,“程瑾玉估计接下来还会找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等三当家的地图和细表到我们手里,我就找武淮沙,让他把人质扣押了。”
“嗯,他虽然脑子笨,但做事还利落,等下了山,我让他给你做烤鸭,武野狗做的烤鸭,外酥里嫩,吹弹可破,裹上一层糖霜,那味儿绝了。”
苏朝歌没回话,耳朵里除了两人踩松针的咯吱声,便是她肠子长长的鸣叫。
“呃……这下是真的饿了。”
许澜夜忍俊不禁,“也是,这都过晌午了,走吧,去云台院,看看袁啸天管不管饭。”
唐易瑶无可奈何,方才眼睁睁送走了许澜夜。
她的感觉很怪,许澜夜对苏朝歌的态度不简单。
是怜悯么?不像是。
苏朝歌好歹衣着光鲜,大小算个官员,她比苏朝歌惨多了。
旧情?封兰桡的旧情不比苏朝歌深厚,结果这人就像没认识过一般。
她看不懂许澜夜,这人在她心里是个谜。
她拦着许澜夜不要他走,也没别的意思啊,结果被骂了一通。
他们师门的人,脾气都好差啊。
封兰桡脾气就不算好,唐易瑶跟这位三当家学习武功,每日寅时就得起来,扎马步站桩,寒冬腊月穿着单衣练剑法,手都僵得蜷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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