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度掏出十个铜钱,放到钱箱里,又拿了三柱香去佛像前叩拜。谭信只好跟着学样。
见他们拜完,那老头拿起签桶递给谭信,道:“我送你一签,这个不要钱,来来来。”
谭信听说不要钱,上去摇了半晌,摇出一签,上面画着一枝繁花,写着四句话,他也不认得,被那老头劈手夺过,道:“啊呀,这可是上上签,许久无人抽到了,你看这上面写的是:春来花发映高台,白玉山前尽宝财;若得潭水千层浪,万丈金光入门来。你这是要发大财啊。”四句签语让他唱得抑扬顿挫,有腔有调,煞有介事。
谭信听罢,正中下怀,欢喜非常,这次心甘情愿的掏出几个钱给了老头。
出门时,只见云暗西山,凉风拂袖。
树下那个盘膝而坐的青衫人依旧在摆弄蓍草。
谭信有些好奇,想走近些瞧瞧,不想一脚踩到一个小坑里,扑通一下,又摔了个五体投地,正对着青衫人。
院门外正巧走进一个人,看到谭信额头红肿,头发蓬乱,挣扎着往起爬,十分狼狈,忍不住笑了出来。抢上几步,欲将他扶起。谭信手脚倒也伶俐,已自行起来。
那青衫男子看到来人,大惊失色,举着几根蓍草,朝着那人点了几点。半晌回过神来,阖上张大的嘴巴,对谭信道:“你拜了我两次,算是有缘,此卦正好送你。此卦正应坎卦,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他声音飘忽,如风过树梢。
坑里尚有些积水,谭信鞋袜都湿了,正自懊恼。又听不懂此人说的什么,刚刚趴在地上又听到有人笑,只当他们是在嘲笑自己,扬声骂道:“说的什么混账话,谁曾拜过你,知道你爷爷是谁来?敢胡言乱语取笑你爷爷。”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新来之人笑道:“不知好歹,这位先生告诉你掉进陷阱里啦,赶紧跑,否则凶险之极。”
谭信回头,见这人约莫十八九岁,身着短褐,脚蹬布鞋,身上挎了个绣花背囊,背囊带子上挂着一个葫芦,做乡村少年打扮。然而身材修长,相貌俊秀,声音清朗,倒又像个世家子弟。他一双小眼不由得盯在少年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呦,哪里来的小子,敢取笑你大爷。”
吴度拉住谭信,“行了,别听他们瞎说八道,莫耽误了正事。”他虽然背驼腿短肚子大,力气却不小,把谭信拽了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倒。
少年在后面朗声相劝:“唉,你看你刚摔了个大跟头,不正应了来之坎坎吗?听这位先生的话,快回家去吧。”
吴度一双肿泡眼目露凶光,两道扫帚眉向上立起,嘴角横肉抖了三抖,回头恶狠狠横了两人一眼。谭信觉却颇有些意犹未尽,有心再耍耍威风,被吴度一把拉走。
路过院门外时,吴度突然大叫一声,咒骂道:“哪里来的野马。”原来是门外草地上有一匹马,通体枣红,额头一块菱形白斑,四只白蹄,十分少见,伸头在吴度屁股上咬了一口。吴度又羞又怒,挥拳要去打那马,红马动作更快,呲出牙朝他的拳头上咬去。这匹马不算高大,但眼神清亮,皮毛油光水滑,身形矫健,是匹好马。
少年叫道:“芒芴,不许胡闹。”红马打了个响鼻,闭上嘴。
吴度收手退后,回头又看了少年一眼,这少年虽穿的不算好,但整洁干净,身上背囊绣工精细,坐骑矫健,马身上还驮着个大包袱,看样子家里应是有些家底的。道:“小兄弟是要去哪里?山路难行,不如我帮你带个路吧。”
少年冲他一拱手,笑道:“多谢好意,心领了,这马儿有些淘气,请多多见谅。”
吴度不想多生支节,拉着谭信疾步而去。那红马仰天嘶鸣,觉得打了胜仗,很是兴奋。
青衫男子捋着长须,悠然长叹:“天将大乱,何时方了。”
少年眨眨眼,道:“春光正好,不知先生所愁何事?天如何大乱?”
青衫男子看了少年一眼,道:“你又来啦!”说毕,又仰天叹息了一声。
少年奇道:“先生以前见过我?怕是认错人了,我并未来过此处。”
青衫男子不回他的话,摇头掐指片刻,道:“花开花落,居然已历三千春秋,你终于元神聚齐,转世成人。”
少年不大明白此话何意,只觉他满腹愁绪,心想莫不是在此清修生活艰苦?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在这里摆摊卜卦吗?卦钱几何?”
青衫男子道:“我只是在此闲坐,你我有缘,可以给你卜上一卦。只是人事可卜,天道难求。不知你所求为何?”
少年道:“我欲去都城办事寻人。”
“可否告知姓名?来自何处?”青衫男子又道。
少年道:“你不是认得我吗?”
青衫男子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少年摸摸鼻子,回道:“鄙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郁名离,来自中梧郡辖下栖凤镇。”说着又拍拍胸脯。
“嗯,原来是应在今朝。”青衫男子又叹了口气,开始摆弄蓍草,分二挂一揲之以四归之于扐,反复数次。他手法极快,如此繁复的卜筮之法,只用了片刻功夫便得出一卦,道:“此卦山上有水,卦象为蹇,行路难,险在前,应见险而止,方可保全。你命中不宜离家,快快回家去吧,方可平安此一生。”
郁离皱起鼻子,狐疑的看向青衫男子,“易经我也是读过的,虽未曾钻研卜筮之道,也多少知道些,你可骗不了我。”
青衫男子叹道:“我倒是想骗你,可又有何用。前路劫难重重,不如往蹇来返,再保百年平安。”
郁离又道:“你说与先前那人有缘,又说与我有缘,你怎么和谁都有缘?还是和运气不好的人有缘?刚才那个人卦象有险,我这一卦又是有险?”他疑惑更甚。
青衫男子摇头:“那人与我只有这两拜之缘,送他两句话也够了,听不听在他。你与我的缘分嘛,有点长。”
郁离来了兴致:“有多长,可否说来听听?”
浓云蔽日,风卷落叶,山雨欲来。
青衫男子仰头抚须,只见天边云卷云舒。
“想当年——”他起了个头,看着天空,又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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