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家家户户年货也已备齐,往年的习惯是在这一天蒸好馒头,寓意着蒸蒸日上,林行家里今年把这几日的事情都给省了,毕竟谁也没有这份心情去过这个年。此外,按村中的习俗,家中有人过世要三年不贴春联。老家的房子是父亲年轻时盖的,期间这小院子翻新过棚顶,换过瓦片,刨去了经年累月雨水腐蚀的木窗,也曾修葺过院墙,最近的一次翻新,也是十多年前林行高中毕业时,屋内铺上了地板,里里外外的粉刷了一遍墙壁。现如今,院墙因为经年的塌陷,大门两侧已然不再平齐;鸡窝也因为野物的夜半到访破了两个大窟窿,正屋老式的旧木门框和窗户上前些年粉刷的蓝色油漆被日头晒掉了色,露出了斑斑驳驳的木头本色,门外往年贴春联的痕迹也还在,林行贴春联虽不那么端正,但是绝对是最结实的,往常能贴十几副的糨糊,林行贴到一半就不够了,常被嫌弃“你是不是把我糨糊当疙瘩汤喝了”,林行看着贴春联的糨糊没被这一年风雨冲刷干净,还能依稀的看出来几个带着祝福的文字,只是原本的红色已经褪去…这显旧的小院没有了红红火火的张灯结彩,让本就冷清的家里年味儿比往年少了很多。这几天,林行的父亲添了一个在门口张望的习惯,这里能看到什么呢,茫茫天地一片白,在看地里刨雪觅食的野鸡还是喜鹊?在看归家的小辈卸着年货?在看邻居挂灯笼贴门神?林行在屋里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背有些佝偻了,他突然理解人好像就是一瞬间,就衰老了。
母亲自大事忙完以后,病了一场,林行的父母在三个月内双双失怙,两人偶尔会各自聊聊自己和父亲相处时的趣事,林行母亲是家中最小的最受宠爱,即使中年偶尔会在外公面前耍耍小性子撒娇:“小时候你姥爷出去打麻将,有一次早上三点多才回家,敲门时谁都没听着,我去给你姥爷开门,你姥爷从兜里把那天晚上赢的几块钱全给我了,后来你二姨知道了,第二天抢着给你姥爷开门,你姥爷进门夸了两句就睡了”;父亲作为独生子,没有机会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对比过看父亲更疼爱谁,这一份独宠也是他嘴角上扬的底气,所以两人在一段段对话中,林行都能体会到各自的傲娇,林行默默的听着,眉毛也紧了又紧。
年夜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今年只有林行在厨房和父亲一起下厨。记忆里小的时候很穷,但过年也不会如此敷衍,今年他们多是用了半速成的食材准备了三十年来最潦草的一顿年夜饭,大娘和婶婶们也送来了一些已经做好的小菜,热一热就能直接端上桌,使这个年看起来过得没那么敷衍。北方的年夜饭少不了一顿饺子,这次依旧是边看着春晚边包着饺子,春晚演些什么,林行都没有记住,只是在“不如见一面”的那首歌时假装去了趟厕所,在里面哭的很惨。
回忆和遗憾最终都变成了诅咒,每每在深夜折磨着他,那些在饭桌上闲话家常的日子,那些爷爷愿意讲述的曾经年少意气风发的故事,那些祖辈老友的有趣过往,亦或是奇闻异事,过去林行听来只觉得无聊,并没有用心的回应,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做晚饭前,林行去取茄子干,干菜不怕冻,都被放在了小棚子里,推门看着小棚子中的食材真是五花八门,房梁上挂着一筐又一筐的芸豆和花生,晒好的茄子和豆角用一个个袋子封着,墙上挂着的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林行取了各样的食材放进盆里,这些装食材的小筐也已经有了年头,那角落里最小用最细的柳条编的筐并不是爷爷的手艺,那是林行姐姐的同桌的爷爷送的,姐姐们会带着一个漂亮的小筐去挖野菜玩过家家。那时林行看姐姐有便也吵着要一个,林行爷爷闲暇时便编了好些更大一点的筐,小时候林行会高兴的坐在里面,五六岁的他正好把身子蜷进里面,玩的他很高兴;后来林行长大一点点,在秋收时带着它们和家人去地里收玉米花生,在夜色下一筐一筐的往拖拉机上运,装满一整车后父亲会开着拖拉机,爷爷带着他和姐姐坐在装满金黄色玉米的拖拉机上回家,而母亲会跟在车的后面,把因为沟壑颠簸掉下来的玉米再捡回去。爷爷通常会把早上带来防寒的皮袄垫在小山一样的玉米上,然后林行和姐姐躺在上面数着北斗七星看着月亮;再后来秋收也机械化,人力轻省了,筐子们就被用来盛自家结的土豆茄子,一直用到了现在。儿时的林行只觉得国庆节的每一天都很长,秋收的凌晨太冷,小小人儿掰玉米总是很费力,中午的热水泡饼真的很难吃,回家时的拖拉机太吵,乡村的土路太颠,遇上秋雨或者大风天气迷着眼睛瑟瑟发抖,这一天下来满身的土和着汗怎么也洗不干净,现在想来已是另一种怀念的心情了。
大概是以前家里条件不够好,水果不是他们生活的必需品便不会常买,林行家人没有吃水果的习惯,至今水果吃的也不多,经常是买了苹果和香蕉也会放到生斑。考虑到冬天里他们的蔬菜多是土豆白菜,林行便买回来些以前没喝过的果汁给家人尝尝鲜,也补充下维C。那日,晚饭时母亲拿出了几瓶沙棘果汁。林行看了一眼只露出一条缝隙的饮料箱子就问道:“之前你们都没尝过啊”母亲了解儿子问话的意图,看着儿子回答:“我们都想不起来喝,不过你寄回来的饮料你爷爷都尝过了,还是最爱喝格瓦斯”,林行听完母亲的话像是得到了一个答案,可喉咙被涌上来的什么东西糊住了一般,林行低了头往嘴里扒饭,淡淡的嗯了一声,可小碗也难掩盖住滴泪的眼睛,既觉得悲伤,又觉得自己的遗憾又少了一点而宽心,他不敢表露太多悲伤,毕竟难过的不止他一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去触碰这个伤心的话题。
晚饭过后,林行在院外遛弯儿,沿着雪路来来回回的走走。他本没有遛弯的习惯,两个月前林行在家时,爷爷因为久病初愈身体虚弱,很久没有出过院门儿,林行想让他出门透透气,便每天约着他在门外散散步,孙儿的邀约老头儿很少拒绝。爷爷干净利索了一辈子,即使是出门外几十米,也会穿戴整齐,初雪后室外有零下十几度,爷爷今年比往年怕冷,屋里炉火旺,他平时在屋里只穿一件衬衣,只记得他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坐了起来,穿好棉裤和外裤后歇了会儿,一件又一件的套了马甲和棉袄,又蹬了一双厚厚的靴子才缓缓起身,随后祖孙俩一前一后的在门外散着步。说是散步其实更像是透透气,冬季的空气里有一种凛冽的味道,吸进肺里会有一种清新的感觉,村里的空气更是没有其他味道混杂。林行家在最东方的高处,向东看到的就是田地,有树有雪,田间地头还会看到几处孤坟;向其他方向看则是村中的房屋,后院曾经是老头们耍牌的地方,爷爷最爱看热闹,经常被牌场熏得一身烟味儿,现如今那户人家早已搬走,连毛土房都已经塌陷…跟爷爷遛弯的那些天,爷爷会用拐杖撑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向东方的高岗上眺望一会儿。爷爷不是那么有力气,只时不时的说上一句话“那边,老多野鸡了。”积雪深,能没过小腿,林行看到了很多竹叶似的脚印,他向高岗处趟了趟雪,又回头叫着爷爷也来踩一踩,爷爷站定了看着孙儿说:“爷爷的鞋是新的,不去了,踩一脚的雪回头化在屋里都是泥。”,林行便也折返回来,看着爷爷又慢慢的挪回院里,他不敢上去扶,生怕爷爷觉得自己身体差,所以每次都悄悄的跟在他身后,看着爷爷瘦弱无力的背影偷偷的抹眼泪。最后一次跟林行遛弯时,爷爷还是向着远处看,良久方才说了一句:“爷爷这个冬天,不一定能过去了。”林行故作轻松的答道:“爷爷你这是心病,就是一次重感冒吃不下饭才身体虚,多吃饭养养肯定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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