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木蛟拱手问道:“敢问天师,点我等何处降妖?”他没有问周屿安,显然是有些瞧不起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道士。
许天师道:“在下界清雾山灵窍洞,犀牛成精。”
斗木獬、奎木狼、角木蛟一听这话,呵呵笑道:“若果是犀牛成精,不须我们,只消井宿去罢。他能上山吃虎,下海擒犀。”
这个时候,周屿安壮着胆子出了一声:“那犀不比望月之犀,乃是修行得道,都有千年之寿者。须得四位上仙同去才好,切勿推调,倘若井宿一位一时拿他不住,却不又费事了?我同伴二人已被擒入洞中,生死堪忧,实在是急于星火!”
他此刻已心急如焚,顾不得尊卑,竟然直接出言相对。
井木犴一听这话,弯下腰,瞪大眼睛看向周屿安,啧啧道:“好久没见过这等愣头了,你叫个什么?”
“原名豢龙周,现名周屿安,道号观南。”周屿安语速很快,显然已经急不可耐。
“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荡魔天尊的弟子?”斗木獬看着周屿安,伸出尖爪捻了捻长须。
许天师瞥了周屿安一眼,见后者着急,便出言道:“旨意着你四人,岂可不去?他那里人命要紧,趁早飞行,我回旨去也。”
周屿安感激地看了许天师一眼,后者则是一摆拂尘,转身驾云便走。
这下周屿安可傻眼了,他一个人对上四木禽星,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他扭过头,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而这个时候,却是井木犴先开口了:“你不是要救你一行二人么?还不前面带路,更待何时?”
周屿安赶忙说了声“劳烦劳烦”,旋即驾起云头,带着那四木禽星先到了摩昂、姬怀尘隐匿的树林中。
“此乃上界四木禽星。”
周屿安与摩昂、姬怀尘简单的介绍了下,众人各自见了礼。奎木狼率先对姬怀尘寒暄道:“近日一向少看,不想你却在此。”
姬怀尘连忙行礼,淡笑道:“我有罪在身,撞见了总纂官,这不是特此戴罪立功么。”
“原来如此。”奎木狼颌首道:“等你功成免罪,复原本职,那时再到斗牛宫找吾等饮酒耍子。”
“当然,当然。”
姬怀尘犹豫了一下,对四木欠身道:“我同行伴当还在妖魔洞中,万望四位星官垂慈,救他一救。”
四木笑道:“我等来此,便是为了这个。”
“那我等便趁早去吧,若是晚了,恐怕那二人性命不保。”摩昂着急道。
四木回了声“应当如此”,七人便驾起云头,直至清雾岭灵窍洞。
灵窍洞内,万懒俱寂。
天牯大王跪在大厅的正中,身上被一条蛇皮缚索牢牢捆住,气鼓鼓地喘着粗气。天灵大王的目光锋锐如利箭射来,可却不能影响对面的妖王分毫。
“你还不知错么?”天灵大王显然已经平静了些。
一旁的天水大王劝道:“老三,给大哥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大敌当前,咱们可不能窝里斗。”
“我没跟他窝里斗!”天牯大王显然很是不忿,粗声粗气道:“是他看不上我,我吃人又怎的?天下妖怪,有几个清心寡欲不吃人的?”
天灵大王冷哼一声:“你用不着找借口。反正你我死期将近,那外面三个仙人虎视眈眈,要不了多久,灵窍洞就会被他们踏平,你、我、老二,都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你我兄弟三人当初来这清雾岭修行,发下毒誓,不伤人,不害命;不惹天,不惹地,只是好好修炼,要做个逍遥妖怪。”
天灵大王恨恨道:“是我太纵容你了。”
“帮他解了绳儿罢。”
天灵大王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你我兄弟三人,生死与共。”说到这里,天灵大王特意加重了语气,他环顾四周:“就死在这里也不错。”
“怕什么?”天水大王一边帮天牯大王解着绳索,一边开口劝慰道:“我们有人质在手里,他们不敢胡来的。”
“但愿如此……”石椅之上,天灵大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灵窍洞外的云端之上,众人各持兵器,摩拳擦掌。
四木道:“那纂官,你先去索战,引他出来,我们随后动手。”
周屿安当即按落云头,到那石门前骂道:“那泼怪!快还我人来!”
在洞口把守的几个小妖在里边听得骂詈,急跑进洞内报道:“大王!那道士在外面骂哩!”
“什么!”天水大王被吓得立刻从石椅上站了起来,战战兢兢道:“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天灵大王皱眉道:“他败阵去了,这一日又来,想是那里求些救兵来了。”
天牯大王倒是满不在乎,一摆手道:“怕他甚么救兵!快取披挂来!小的们,都要用心围绕,休要放他走了!”
天灵、天水没奈何,只得各持兵器,带上群精走出洞外。这洞里的小妖个个不知死活,一个个各执枪刀,摇旗擂鼓,在洞外大造声势。
“你个不怕打的牛鼻子道士!怎么又来了!”天牯大王莽莽撞撞,一头冲出洞外,手中大斧闪着寒光。
周屿安最恼的便是“牛鼻子”这蔑称,当即举棍骂道:“我把你个不怕死的泼怪!看打!”
天牯大王公然不惧,举大斧相迎,身后天灵、天水也各持兵器上前助战。
云端之上,摩昂持出三棱锏,打算下去助战,不料却被奎木狼拦住。
“奎宿,你这是何意?”摩昂颇为不解,一双龙睛望向奎木狼。
奎木狼呵呵一笑,露出血口中那尖利的獠牙:“让我们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一旁角木蛟、斗木獬也附和一声道:“就是,就是,让我们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灵窍洞前,群妖哞哞大吼,摇旗呐喊,以壮声势。那洞前的空地上,整陷入一番大战。
“看棍!”
周屿安大喝一声,手中彩棍高高举起,恶狠狠地一棍打向举斧砍来的天牯大王。
棍声呼啸,如华山笔峰袭来,直直打在天牯大王的斧刃上,只听一声巨响,那斧头瞬间寸寸断裂成粉。转瞬之间,那天牯大王手中只剩一根空杆。
周屿安抓住时机,举棍再次攻去,却被天灵、天水二妖全力顶住,刀杵齐举,死命架住周屿安那条彩棍。
天灵大王叫道:“周屿安!咱们不打了!算我等错了!我们把人还你,你们走了就是了!”
还没等周屿安答话,却听一阵叫嚷声响起。
“小的们上来!”
天牯大王一边大叫,一边扔了斧杆,取了把大刀闪一闪,跳过阵前。
听到妖王叫喊,那伙牛头怪发声大喊,哞哞叫着,立即簇拥上前。
三个妖王,调动群妖,跑个圈子阵,把周屿安圈在垓心,各轮兵器,朝他乱打而来。而就在这时,半空中,四木禽星与摩昂、姬怀尘一个个各轮兵刃道:“孽畜!休动手!”
天牯大王抬头看去,见那四木禽星站在空中,却不认得,喝道:“哪里来的泼怪,不想活了?敢在我这里吆喝!”
一听这话,却让周屿安心头一喜,暗思道:这个妖怪,邓邓呆呆,却不识得天将祥气,这等骂人家,活该他早送命。
那云端之上四木禽星早恼了起来,正要动手,那天牯大王却一轮大刀,驾云头要上来打。
“孽畜!还不伏法!”
斗木獬左手朝那妖王微微一指,一道无比庄严肃穆的金光骤闪,随即却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响起。飞来的天牯大王却是当头接住这法,立时浑身一软,现了原身——乃是一头独角犀牛。
这犀浑身又硬又黑,深灰却又带着紫色,上面尽是些疙疙瘩瘩的小结节;在肩胛、颈下及四肢关节都有宽大的褶缝,浑身看上去就像穿了盔甲一般。鼻子前端的角又粗又短,却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
这怪被斗宿使大法力一指现了原身,却仍不思悔改,迈动四蹄,架着云雾朝众人冲来,伸出獠牙要咬斗木獬。
眼见那犀离众人近在咫尺,却突听一声如霹雳似的咆哮声响起。一道巨大的身影如闪电般扑向天牯,只一口便将那犀怪脖颈咬断。那犀脖颈登时血如泉涌,碎骨四溅——乃是井木犴忍耐不住,现了真身。
他却不着急,一爪按着那犀,大口小口地啃着吃。一旁的摩昂连忙高叫道:“井宿!井宿!莫咬死他,要活的,不要死的!”
连喊数声,却见那犀丝毫不动,连声也不出——早被井木犴咬死了。
“三弟啊!”
地面上,天灵大王、天水大王痛哭流涕。群妖们见天牯被井宿一口咬死,都被吓得不轻,一时间个个现了原身,居然都是一些山牛精、水牛精、黄牛精,乱乱哄哄地满山乱跑。
“赶上!赶上!”
姬怀尘叫了一声,急领摩昂、奎木狼、斗木獬,驾着云,滚着风。在山凹里、山头上、山涧中、山谷内,捉拿那些四散而逃的牛精。
天灵大王转过脸,握紧了钢刀,对天水大王道:“兄弟,你我前世有缘,修得兄弟一场,大哥就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大哥!莫要乱来!”天水大王大叫一声,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天灵大王双目血红,突然大吼一声,举刀望周屿安头上便劈:
“周屿安!还我兄弟命来!”
周屿安一轮彩棍,将劈来的钢刀打开,使棍压住:“你这泼怪!我原本只想杀他一个,若你不将洞内二人送出来,教你阖家化为飞灰!”
“你杀我三弟,此仇不报,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天灵大王破口大骂,用起蛮力,硬生生地从那千钧的彩棍下抽出刀来,望周屿安头上便砍。
周屿安见好言相劝不听,便也恼了,当下舞动彩棍,与天灵大王、天水大王劈面相迎。
他们三个正要用力,却突觉头顶一阵狂风袭来,急抬头看时,却见半空中角、井二宿驾着云前来助战。天灵、天水竟然不惧,各持兵器,丢下周屿安,冲上去要与那二星君舍死忘生的苦斗。
角木蛟微微一笑,持剑朝那天灵、天水一指,那二妖顿时现了本身。
天灵体大威武,皮肤光滑且发白,唇方宽平,体躯浑圆粗壮。两根长角细长如鞭,高高耸立。
天水身躯黑灰,两角短小,一对小眼闪烁。
两头犀怒气冲冲,朝着二位星官猛冲而去。
不料井木犴手中钢刀一闪,冲在前面的天灵登时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冲天的血腥喷涌而出。
后面的天水吓得顿了一下脚,可眼神却陡然变得更加坚定。
“周屿安!你满意了吧!”
他怒喝一声,低下头,将那两根并不突兀的短角翘起来,朝着井木犴狂冲过去。
这一击并无任何威胁而言,完全就是求死。
又是一道刀光闪过,血瀑狂喷,天水那庞大的头颅登时滚落在地,旋即粘上无数沙尘。然后,那具无头尸体也蓦然倒下,脖颈蜷缩起来的断处在一瞬间舒展开,狂瀑般的鲜血狂冲而出,在地面上形成一处不小的血泊。
井木犴满不在乎地后退几步,避开那在地面上不断扩张的血迹。从始至终,他的身上都没有粘染上一滴血迹。
另一面,奎木狼、斗木獬二位星官早将那满山疯跑的牛精们尽数打死,摩昂与姬怀尘到洞中解了龙女、灵寿君二人。一行人共出妖洞,来外面拜谢四星。
“不必多礼。吾等乃是周屿安奏玉帝请旨调来伏怪救你。今后汝等要更加努力,以期早回上界,讨得仙籍。”
角木蛟一席话说完,转而看向周屿安,换了副和蔼口气:“玉帝厚望,不可轻负。”
周屿安当即躬身回道:“小子谨记。”
一边灵寿君见三头犀牛都死了,随即将手中一只铜锤变作个钢锯,无一刻便锯下五只角来。
周屿安皱了起眉,但没有阻止。他早有主张,就教:“四位星官,将此四只犀角拿上界去,进贡玉帝,回缴圣旨;我们带一只去,功成之后,献荡魔天尊。”
四星心中大喜,即时拜别周屿安一行人,带上犀牛角,各自驾起彩云,望上界回奏而去。
望着四木禽星离去的背影,周屿安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灵寿君和龙女二人:“你们没受伤吧?”
两人摇了摇头,脸上都带着些惭愧之色。周屿安伸出双臂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微笑道:“暂歇一歇,明日再出发。”
看到那三头身首异处的犀尸,周屿安不禁叹了口气。
这三头犀牛,真正该死的就只有那个叫“天牯大王”的,他两个哥哥完全就是因他而死。虽说是妖,但那两个却没做什么恶事。不伤人,不害命。假以时日,说不定那两个还真能得道飞升。
可惜啊……
周屿安叹了口气,教道:“把那三头犀牛埋了罢。就算是为他们的兄弟情义了……”
落日熔金,如血般的夕阳将山石万物化为道道黑色剪影,并不断将其拉长,如道道墨迹。几人在这道道墨迹间,显得格外突出,而他们脚下的影子,又与其悄然地融为一体……
《志怪录》大荒北卷:有儋耳之国,任姓,禺号子,食穀。人众心之叵测,如天之阴晴,人无可预料。
云迷雾锁,风雨如磐。天气昏暗,黑沉沉的天空中雷电轰鸣。这是四月的老霖雨。在这个时候,人间春耕方完,播种已了,上天的绵绵细雨来得正是妙极。
云厚天低,万籁俱寂,唯闻天地间那无边无际的唰唰雨声。这雨声不急不缓,又不疏不密,正是恰到好处。
黑漆漆的丛林边缘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兽吼,丛林内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几乎与那不间不断的雨水平齐。
树叶与嫩草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沙沙”声,紧接着,从那无边无际的丛林中钻出一头独角高耸的巨兽。
它浑身被如细纱般的雨幕笼罩,庞大的身躯被雨水清理去泥垢,露出光滑的皮肤来。
它的背上端坐着一名黑袍公子,公子头顶并没有任何遮盖,可雨水却恰如没落在他身上一般——他身上连湿都没湿。
“摩昂!”
随着一道托着尾音的喊声响起,一只羽色华丽的青鸾拍打翅膀飞出丛林,它抬起长长的脖颈,灵巧地在空中抖了抖翎毛,极长极艳的尾羽在空中飘舞。
“怎么?周屿安还没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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