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孟晓波与胡乂那里,两人一主一从,在经过了几个昼夜之后,终于安全进入了钱唐县境内。
当时他们两人远远绕过硖南亭,直接进入到了钱唐县东北面的丛山之中由于目标地点预计是没有汉家廷府的制度设施的,所以他们在没有从乡啬夫那里取得传书的情况下就出发了。
钱唐县内丘峦层叠,山林密布,将吴郡北面的平原拦腰遮断。炎夏时节,昼长夜短,孟晓波与胡乂热得满头大汗。日暮时分,两人循着一条溪流走着,愈觉乏力。孟晓波在溪水边找到一片光挞挞的青石,用手拂去败草与碎泥,一屁股坐下来,稍觉凉快了些。
孟晓波接过胡乂递来的盛满溪水的竹筒,喝了一口,便又问胡乂招纳流民的事。
胡乂十四岁染疾后便再未出过远门,只记得十二岁那年与父胡大目前往钱唐县,到山民聚居之所采买药材、贩售粮食,曾见识过越百代而居的“越民”与避于山中的“逋逃”。
听胡乂一介绍他与父亲胡大目去过的地方,虽然断断续续的陈述不是很有条理,有些关键的地方,又以俚语土话或是模糊的描述连带过去,但孟晓波仍是听出来了,这胡家父子去过不少地方,大概钱唐县东北及西南那群丘丛生、逋亡囤集的地方,他们都去过,而且与其中一些村落的人还有一些交情。
之所以有交情,主要还是因为胡大目身为一里之魁,时常去到那里贩货。司马迁曾说,百里之内,贩卖薪柴是有利可图的。从胡乂的描述来看,这种情况至今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孟晓波此行的目的地,胡乂介绍,乃是一个之前就与胡大目那村落相熟的一个山村。在这山村里,山民们自发拥戴的村魁是一个叫作桓阿的老头。桓阿一只眼有阴翳,脾气有些倔强,但为人还是不错的。
于是孟晓波便顺着他的话茬,询问这个山村里的居民的来源及构成。
胡乂知无不言。他说,这村子便如隐匿在钱唐县群山中的其他亡民一样,绝大多数都是因贫而亡的闾右小民,但也有良家子甚至斗食吏,因犯了法而逃到山里去的。后者为谋生计,也多与山民混居在一起,并不都是茕茕独立的。在并不是那么荒僻的地方,这些流亡的汉人常常与“越民”们混居在一起。不过在那些偏远的深沟幽谷中,越民们常常自结砦堡,有自己的“渠帅”,也不与汉民混居。
孟晓波这次同胡乂出来招纳流亡,目标指向的这个山村,自是没有地处偏远地带。之所以要专门去寻这个村子,也是因为胡大目当时逃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一些地形地貌的变化猜测,在钱唐县东北与由拳县交界的这片地方,因暴雨、大风而摧毁了许多村落,兴许造成了不少灾民。眼下既然他投靠的诸公们想要招徕人口,索性就到这里来看看吧。
胡乂在应答孟晓波的问题时,经常滔滔不绝地说起来,看来他对此次招纳流亡的行动是抱有那种少年人特有的热情的但话又说回来,他与孟晓波这种“招纳流亡”的行径,不仅并不合乎汉律,而且还可能招来颇为严厉的惩治。
在汉律的眼光中,即使是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那也是汉家的编户齐民,严格讲来甚至可以说是汉家的财产这怎容随便什么人就给招纳了?而荫庇犯罪者,更有加诸斧钺之危险。
不过孟晓波怎会以之为意?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思索如何与这些山民交涉,想着想着,思虑又飘到了那些“越民”身上:这些所谓“越民”,大抵就是先秦时期的越人,越国灭亡后,他们亡匿山中,世代相继……
胡乂告诉孟晓波,即使是钱唐县西南的群丘深林之中,无论是那些“越民”囤聚之所还是“逋逃”及犯法流亡之汉民的隐匿之地,他也都还记得去的路,且因他父亲之前做里魁时,和这些人打了近十年的交道,关系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相隔数年,世间情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知那里是否仍然还有人居住,去往那里的道路亦是否已然断绝……此外,在胡乂的记忆里,有些砦堡里的越民断发文身,有自己的土语与宗社,与逃亡山中的汉民无甚交流,双方居住在不同的地方。
此行既为招纳流亡而来,考虑的招徕对象便当然是逃离本户的原汉朝编户齐民。但是孟晓波转念一想,不知是否也有机会,一并去看看那些越民的居住场所。
他问道:“胡乂,你能与那些越民交流么?唔……他们说的话,你听得懂么?”
胡乂点了点头,机灵地答道:“听得懂的。我……我还会说一些越人的土语呢。”
“这些越民的性情如何?蛮横不讲理,还是……”孟晓波又问。
胡乂稍稍一想:“唔……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吧……一个一个的越民,很多都挺胆小怕事的,但当他们为本宗的名帅召集到一起时,就不同以往了,显得很凶。”
似是想起些什么,停顿片刻,胡乂又补充道:“还有,越人多是性急易怒,不太会说话,但这也没关系,只要熟悉了,熟悉以后便好了。”
“你还记着去那里的路吗?”
“记得。唔……孟公,我们这次也要去那些越人的砦堡吗?”
“那里离这里远不远。”
“其实也不是特别远的。”胡乂兴奋起来,“不过我说的是钱唐东北面山里的那些越人,那里好多村砦是汉越混居的。若是要去钱唐西南面那里,那可就得走上好多天了。”
孟晓波点点头,温声一笑:“我们这次也是去去就回,即使是最近的越人那里,也没有时间去了。不过日后也许还是要去,到时候恐怕还得让你这小子做向导。”
胡乂惶恐地连声称诺,挠头羞赧一笑,显得不太好意思。
这一路走来,孟晓波在生活起居上不仅不需要他的服侍,还常常对他嘘寒问暖,已令胡乂心中颇觉感动。加之孟晓波常以平易近人、真诚相待的姿态与他讨论“道理”,他虽常常似懂非懂,却令对孟晓波愈生敬畏之情。
孟晓波可没注意到胡乂的心理变化,他的心思,自是仍然集中在这一趟任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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