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牧师随意又慷慨地挥着自己的手,“它对我没有用处,太小了,不能吃。你知道,即使玛玛西塔要做鱼,她也不会选这条鱼。”他环视院子,心不在焉地踢了踢路过的母鸡,“玛玛西塔在哪里?”
“在这里,老浑蛋,还能去哪儿呢?”我没看到她从屋子里走出来,但她就站在那里,灰扑扑的被太阳晒黑的小个子,正弯腰从泉水池里打水。
一股淡淡的发霉难闻的气味传到我的鼻孔里,它们很不舒服地抽搐着。神父一定注意到了,因为他说:“哦,你千万别介意,那是可怜的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
“是的,在这里。”神父拉起一块破烂不堪的粗麻布帘子,帘子本来遮盖住了院子的一角,我瞟了一眼帘子后面。在石墙齐腰高的地方凸出来一个壁架,壁架上放着长长一排绵羊的头骨,洁白闪亮。
“我不能与它们分离,你看。”福格登神父轻轻地抚摸着一个头骨上的粗糙弧线,“这是贝亚特里斯甜美又温柔,它难产死了,可怜的孩子。”他指了指旁边两个更小的头骨,跟其余头骨一样,它们也被擦得亮亮的。
“阿拉贝拉也是一只羊?”我问。这里的气味更为浓烈刺鼻,我真的不想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是的,当然,是我羊群里的一只。”神父奇怪又明亮的蓝色眼睛转向我,看起来很凶狠,“它被谋杀了!可怜的阿拉贝拉,这样一个温柔、忠诚的灵魂,他们怎么可以那么邪恶,为了肉体的欲望背叛这样的天真无邪!”
“哦,天哪,”我的反应相当拙劣,“听到这个我很难过。呃是谁谋杀了它?”
“水手们,那些邪恶的异教徒!他们在沙滩上杀了它,把它可怜的身体架在烤架上烤,就像殉道者圣劳伦斯那样。”
“天哪。”我说。
神父叹了口气,他细长的胡子因为哀悼而垂下。“是的,我不能忘记天堂的希望。因为如果我们的主看得到每一只麻雀的堕落,他就不可能看不到阿拉贝拉。它将近九十磅重,它是这么好的一个吃草的动物,可怜的孩子。”
“啊。”我努力给这句评论增添一种合适的同情和恐惧意味。然后,神父说的话突然提醒了我。“水手?”我追问,“你说的这些这件不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不太可能是“海豚”号,我想着,伦纳德船长当然不会认为我重要到需要他冒险将船靠得这么近来抓我。但思考的时候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我悄悄地把它们擦在我的衣服上。
“今天早上。”福格登神父回答,他放下刚才拿起来抚摸的小羊头骨,“但是,”他补充说,情绪活泼了一些,“我必须说它们跟它的进展惊人,平常都要一个星期以上,而且你已经能看到……”
他再次打开壁橱,露出一大团东西,上面盖了好几层潮湿的粗麻布。刚才那股气味现在越发强烈了,一些棕色的小虫见到光后纷纷逃走。
“你这里这些是一种皮蠹虫吗,福格登?”劳伦斯斯特恩轻轻地把洞穴鱼放进一个装着酒精的罐子,走过来加入我们。他凝视着我的肩膀,被晒伤处的皱痕引发了他的兴趣。
壁橱里面,皮蠹的白色蛆状幼虫都在努力工作,把绵羊阿拉贝拉的头啃噬干净,它们在眼睛那里起了一个好头。我胃里的木薯剧烈地翻腾着。
“它们是吗?我猜是吧,亲爱的小贪吃鬼们。”神父令人惊恐地摇晃起来,他抓住壁橱的边缘才站稳。这时候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个老妇人,她站在那里瞪着他,两只手各提一只桶。
“哦,我完全忘了!你需要换衣服,对不对,弗雷泽夫人?”
我低头看看自己。我穿的裙子和衬衫很多地方都刮破了,很不像样,并且在浸泡过海水和沼泽泥浆之后,就连在福格登神父和劳伦斯斯特恩这样要求不高的人眼里也是无法入目的。
福格登神父转向那位木偶人。“我们有能给这位不幸的女士穿的衣服吗,玛玛西塔?”他用西班牙语问,看起来有些犹豫,微微地摇晃着身子,“也许,一件裙子”
那女人冲我露出牙齿。“对这样一头牛来说它们太小了,”她也用西班牙语回答,“非要给的话,把你的旧袍子给她。”她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我缠结一团的头发和满是泥痕的脸。“来吧,”她用英语说,转身用后背冲着我,“你洗一下。”
她把我领到房子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在那里她给了我两桶新打上来的凉水,一条破旧的亚麻毛巾,一小盒散发着强烈的碱液气味的软皂。她还给了我一件破旧的灰色长袍和一条绳带,然后再次对我露出牙齿,并用西班牙语快活地说:“把你手上的血洗掉,杀害基督的婊子。”随后便离开了。
她走之后我怀着相当轻松的心情关上了院子的门,更加轻松地剥下又黏又湿、肮脏不堪的衣服,并在冷水和没有梳子的情况下收拾整理了我的头发。
裹在福格登神父宽大的袍子里,我的穿着是得体的,虽然有些奇怪。我用手指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心里思量着这位奇怪的主人。我并不确定神父对大自然古怪的亲近是某种形式的痴呆症,抑或是长期酗酒和大麻中毒的副作用,尽管如此,他看起来心地温柔、善良。他的仆人如果她是的话是另外的问题了。
玛玛西塔让我更加紧张。斯特恩先生说过他打算下山到海边去洗澡,我很不愿意回到房子里去等他回来。还有很多桑格利亚汽酒没喝完呢,我怀疑福格登神父如果他还清醒的话此时无法保护我免受那位“蛇怪”的瞪视。
尽管如此,我不能在外面待一个下午,我很累,至少要坐下来,虽然我更希望能有一张床睡上一个星期。我所处的小院子里有一扇门通往房子里面,我推开它,走进昏暗的室内。
我进入了一个小卧室。我环顾四周,大为惊奇。它看起来不像是这所拥有斯巴达式主室和破旧庭院的房子的一部分。床上摆着羽毛枕头和用柔软的羊毛制成的红色床罩。四把巨大的带图案的扇子像明亮的翅膀覆盖在白石灰粉刷的墙壁上,蜡烛插在桌子上一个枝状的黄铜烛台里。家具很简单,但制作精良,并用油打磨出一种柔和的深色光泽。一个条纹棉制成的帐幕挂在房间的尽头,它被拉开了一半,我可以看见一排排的衣服挂在它后面的挂钩上,色彩柔和,如彩虹般缤纷。
这些一定是埃尔梅内吉尔多的衣服,福格登神父提到的那个人。我走近去看它们,赤裸的双脚走在地板上寂静无声。这个房间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但十分安静,没有人居住的痕迹或感觉。这个房间没有人住。这些衣服很漂亮,有丝绸和天鹅绒的,云纹和缎面的,奶油纹和平绒的。即使只是死气沉沉地挂在这里的挂钩上,它们也有一种动物皮毛般的光泽和美丽,那是某些生命的本质在上面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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