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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未遇到风暴,但冬日的大风依然带来汹涌的长浪,“阿尔忒弥斯”号随着玻璃般的大波峰起起伏伏,落差一次可达十英尺。有时候,望着船尾栏杆催眠般地在海平面上来回晃动,我心底会感到一丝不安,于是匆匆转身离开。

詹米没有表现出任何好转的迹象,没有站起身来并突然适应船的移动,实现杰拉德振奋人心的预言。他依旧躺在那张色如变质蛋挞一样的床上,由威洛比先生和菲格斯日夜轮流看护,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偶尔抬一下头。

令人感到乐观的是,六个走私犯中没有一个人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行为。所有人都对詹米的身体状况表示同情,并且在有人细心看护詹米的前提下,他们都来小舱房短暂地看望过詹米,同时也没有可疑的事情发生。

这几天,我一边料理航行过程中船员们的各种伤病,如手指断裂、肋骨骨折、牙龈出血和牙床脓肿等,一边征得墨菲同意后开始在厨房研磨草药,与此同时,我对这艘船越来越熟悉。

每天早上我起床时玛萨丽就不在舱房里了,而我晚上回去时她又已经睡着了。船上原本拥挤,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在甲板上或吃饭时碰面,而那时虽然彼此沉默,但她对我不乏敌意。我想,这种敌意一方面是出于她对其母亲的情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内心的沮丧,毕竟每天晚上睡觉时陪在她身边的是我,而不是菲格斯。

就此而言,如果玛萨丽一直默默忍受从她闷闷不乐的表现看,我相当肯定她是如此完全归功于菲格斯对詹米的赤诚忠心。詹米是玛萨丽的继父,但监护人的身份现在微不足道。

“什么?这汤也不行?”墨菲说,一张通红的大脸恼怒地垂了下来。“我之前给别人喝了这样一碗汤,几乎让他起死回生!”

他从菲格斯手里端过汤,仔细闻了闻,又推到我鼻子下。“来,闻一闻,夫人。牛骨、大蒜、葛缕子,还有一块用来调味的猪油,所有这些都紧包在一块细纱布里,我也知道有些病人的胃受不了固状食物,但你在这碗汤里找找,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确实是一碗清汤,色泽金黄而香味扑鼻,我虽然不到一小时前刚吃了一顿美味的早餐,但还是忍不住想流口水。雷恩斯船长在饮食上很挑剔,为了大家在船上能吃到可口的饭菜,他在找厨师以及采购厨具和食材上都下了很大功夫。

墨菲先生有一条木质的假腿和一副水桶般的体形,看上去就是个十足的海盗模样,然而他在勒阿弗尔却有“海上第一厨师”的美誉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浮夸。他把伺候晕船的人当作对自己厨技的考验,而詹米,四天过去了依旧卧床不起,这对墨菲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

“我确定这碗汤很好,”我向他保证,“问题只是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墨菲半信半疑地咕哝了几声,转身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汤倒进了一个水壶,这个小水壶同诸多别的水壶一起,日夜都在厨房的炉火上冒着水汽。

墨菲满脸怒容,一只手在稀疏的金发上抓来抓去。他打开一个食橱看了看,又关上了,弯下腰又去翻找另一个装食材的大箱子,嘴里还不时地自言自语。

“一点硬饼干,或许?”他咕哝道,“干的,这才是我想要的,也许还得有点醋味,酸菜,据说……”

我着迷地望着墨菲先生,一双香肠般的大手在一大堆食材中轻巧地游移,不时挑拣出一两样珍馐美味,很快一个托盘便摆满了。

“嗯,我们来试试这个,”他说着把刚摆满食材的盘子递给了我,“让他吸点腌黄瓜汁,但不能让他直接咬,然后再加点不起眼的硬饼干里面应该没有象鼻虫,我认为不会反正没有它,他是不会喝水的。之后再来点腌黄瓜,嚼烂,这样才能有唾液,再吃一口硬饼干,然后就这样重复下去。等这些东西都到了胃里,接着就可以给他点蛋奶沙司,那是昨天为船长准备晚餐时做的,很新鲜。然后如果卡住了……”直到我走出厨房,还能听见墨菲在罗列着各种滋养品,“用羊奶做的鲜奶吐司,也是新鲜的……”

“……乳酒冻加威士忌和一个鸡蛋搅拌……”伴随着墨菲低沉有力的声音,我端着满满一盘食物从狭窄的过道艰难地拐了进去,小心翼翼地跨过威洛比先生,往詹米房间走去。威洛比先生像一只蓝色的小宠物狗,照例蜷缩在走廊的角落里。

然而,刚踏进詹米房间一步,我就知道墨菲的厨艺即将再次宣告失败。同所有病人一样,詹米也把他周围的环境弄得无比压抑而令人不适。这个小房间原本就潮湿而不洁净,狭窄的睡床上盖着一层布,把阳光和空气都隔绝在外,上面还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湿冷的毛毯和几件脏衣服。

“起来晒晒太阳。”我高高兴兴地说。我把托盘放下,摘下了那条临时窗帘,那窗帘看起来是菲格斯的某件衬衣。顿时,阳光透过嵌在甲板上的一块棱镜,从我们头顶射了进来。光线打在床上,照亮了詹米那张苍白而凶神恶煞的脸。

詹米一只眼睛只睁开了五分之四。“出去。”他说着又闭上了那只眼。

“我给你带早餐来啦。”我坚定地说。

那只眼睛又睁开了,冰冷的蓝色目光。“别和我提早餐两个字。”他说。

“那就叫午餐吧,”我说,“反正已经很晚了。”我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他身旁,从托盘里取出一个腌黄瓜,诱惑性地拿到他鼻下。“你应该吮吸一下。”我告诉他。

詹米慢慢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他什么也没说,那对蓝色的眼珠转了一圈,落在了我身上,我看他眼里蓄满了怒火,慌忙拿走黄瓜。

他的眼皮再一次慢慢垂下。

我皱着眉反思刚才又一次失败的案例。詹米仰面朝天躺着,膝盖在上面弓着。比起其他船员的大吊床,这种嵌在船身上的床虽然睡起来稳,但它是为中等体形的人设计的,从床的尺寸看,身高不超过五英尺三英寸的人睡进去正合适。

“你在那儿肯定一点儿都不舒服。”我说。

“没有。”

“你想不想试试吊床?那样你至少就能伸开腿”

“我不换。”

“船长让你给他一份货物清单如果你方便的话。”

关于雷恩斯船长怎么弄到清单,詹米连眼睛都没睁开,就简短地一次性交代给了我。我叹了一口气,握住詹米的一只手,而他也没有抗拒。那只手冰凉而湿润,脉搏跳动得也很快。

“那么,”我顿了顿说,“也许我们该试试我以前对付外科病人的方法了,有时候真的管用。”

詹米发出微弱的呻吟,但并没有反对。我依旧坐在凳子上,握着他的手。

我过去养成了一种习惯,在给病人做手术前,通常都会和他们聊几分钟。我坐在那儿会让他们感到安心,而且我发现,如果我能把他们的注意力由眼前的病痛转移到别处,手术也会好做些出血较少,麻醉后不良反应也少,而且似乎痊愈得也快。这种情况我见过不少,因此我相信那不是心理作用。詹米过去告诉菲格斯,意志力可以战胜血肉之躯,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我们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吧,”我把声音降到了最低,用最柔和的语气说,“想一想拉里堡,想一想那起伏的山峦,想一想那里的松树你能闻到松针的味道吗?在某个晴朗的日子里,你看到厨房上炊烟袅袅,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想象一下苹果握在手中的感觉,那么坚硬而光滑,还有”

“外乡人?”詹米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两侧的太阳穴渗出了几滴汗珠。

“嗯?”

“出去。”

“什么?”

“出去,”他又说,声音非常低,“不然我要拧断你的脖子了。现在就出去。”

为了不失尊严,我立刻起身出去了。

威洛比先生倚着一根柱子站在过道里,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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