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下了最初持续不断的疼痛后,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温清桐才感觉到自己那因异物的入侵而仿佛被撕成碎片的胸口,恢复了片刻的安宁。
疼痛的缓解引来了无法抗拒的疲惫,昏昏沉沉中,她感到自己似乎做了个梦。
梦见有人不断地敲门,可是她没法站起来把门打开,所以只能任由门反复地被敲响着。
如此,四五次之后,那扇门自己打了开来。
然后在门外一片漆黑中,她看到了很久未曾见过面的温言。
他在那片黑暗中若隐若现。
乍一眼见到他那张熟悉的脸,温清桐的心瞬间跳得飞快,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脑子因此乱作一团,于是一度就忘了这只是场梦。
也忘了,温言根本就不该是眼前这个模样。
久病的温言,全身腐烂,五官早已肿胀得面目全非。
但眼前少年,却眉清目秀,带着五华山钟灵毓秀的风水所滋养出的精致,瓷娃娃似的,笑盈盈站在门前看着她。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三年前,一切从未发生过,温言仍是那个乖乖跟在她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孩子。
她想站起来抱紧他,可是全身都动弹不得,所以只能勉强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温言于是走了过来。
一声不响坐在床畔,垂下头,清澈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衣角。
“阿言,”她伸出手,叫温言的名字。
可或许因为喉咙里都是溃疡,出声十分吃力,所以温言并没有听见。
只依旧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衣角。
温清桐见状呆了呆。那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了三年来温言说话时有心无力的感觉。
突然一股不可抑制的难受冲进了胸口,她了动嘴唇,看着面前那张安静的侧脸,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阿言,我不是有意的……”
温言抬起头,似乎终于听到了她的话,收回视线有些怔怔地朝她看了一眼。
继而,那张宛若瓷器般精致的脸,突然一分为二。
像被烧化的蜡,它在温清桐面前,肉与皮,骨与血,层层剥离,层层分解。
温清桐张大了嘴,呆看着。
直到那张脸化得只剩下一颗血淋淋的骷髅,她眼前蓦地一黑。
转瞬,被溃疡堵得几乎窒息的喉咙里,终于宣泄出长长一声尖叫:“啊!”
昆明以北的五华山,是昆明主山蛇山的余脉。
据说因在螺峰山分成了五个支脉,故而吐出五华秀气,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小时候的温清桐并不懂什么叫钟灵毓秀,也不懂什么叫五华秀气,她只知道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藏着很多宝贝。
那些宝贝都是从家里祖传的那本册子里看来的。
各种各样的草药,对于用药为生的家族,无疑就是宝贝。
有些草药温清桐在家里常见,所以知道名字。有些不知道,但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她每次在看过那本册子后,总能循着里头那些画得并不怎么像样的画,在山里寻找到。
那些被用画所记载了几百年的,不知名的宝贝,有些能治病,有些能杀人,有些既能治病又能用来杀人。
但后来她才知道,还有一种宝贝,它既不是用来治病,也不是用来杀人。
而是能把人,变成药。
不晓得从哪一年开始,温家所有的女人,都会被用那种宝贝制成药人。
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把外姓的男人,变成同这宅子永远无法割舍的密不可分。
忠实则生,有异心则死。
温家的女人对于这个家族所唯一的作用,似乎仅限于此。
最初知道这件宝贝的那一年,温清桐刚满十岁。
她是在那本册子里,无意中发现它的。
之所以是无意中发现,因为若不是那天刚好出了意外,可能至今她都不会发现到这东西的存在。
那一天,她险些失手毁了这本被整个温家视作性命的册子。
却也因此,发现了隐藏在这本册子里的一个秘密,以及,这么一件宝贝。
它跟一些奇怪的拓印图一起,被隐藏在这本册子里,因为样子特别普通,所以反而最先引起了温清桐的注意。
那不过只是普普通通一株草药。
她记得后山有个山谷,里面有很大一块地方,都长着这种植物。
虽叫不出名字,但着实算是很常见,这东西似乎一年四季都是绿着的,夏季尤其旺盛,不会开花,但成熟期之后,会从茎部分泌出一种散发着甜香的粘液,好似满山谷撒了糖。
所以温清桐一度十分钟爱那个地方。
在更为天真烂漫一些的那些年纪,在她对自己与温言之间的差别尚且仍还懵懂着的时候,那个地方,一直是她跟温言经常跑去捉迷藏和抓虫雀的一个好去处。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寻常的草药,会以那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被自家老祖宗隐藏在祖传的毒谱内。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从一开始其实就已被设定好了结尾。
而自己曾引以为傲的一切,并不会给她的命运,带来任何转机。
于是带着那样一种意识,当她回过头去再翻看那本毒谱中的秘密时,方才明白。
那一株看似普通的草药,其实就跟她看似普通的人生一样,简单中暗藏了无数的玄机。
温清桐说不清那天她是带着怎样一种情绪,去将一切慢慢抽丝剥茧的。
愤怒还是失望?
或许都不是,那是一种无悲也无怒的空。
空得让她想做些什么,去将之填补。
所以那一天,无悲亦无怒的她,做了一件事。
做完那件事的最初,她曾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但之后,环顾四周,却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一片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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