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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道庄庄然。

太傅曰:“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人知口之吟,不知手之吟知口之有声,而不知手亦有声也。”

杜崇安俯下身,伸手挪动琴徽,掌下铮鸣的音色若破泉入月,泠泠中逐渐转沉。

“为师的琴技虽在大家面前拿不出手,然琴之于君子,绝非生存之道。你大可以拿它作消遣,鸣不平志,但最重要的,是修养自身的品行。”

沈镜将双手静置在琴弦之上,闭目微思,感受太傅所言的“敛心”。一阵风带着丝丝凉意从窗户穿过,吹拂起他下颔的碎发,瘙弄得他有些痒。

他听着杜崇安沉稳有力而语调抑扬顿挫的声音,偷偷睁开半只眼,飞快地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脑后去。谁成想一味求速,手忙脚乱之间,倒不小心把墨蓝发带扯得松松垮垮。

“镜儿!”他面色一僵,听见太傅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丹柞乐师这琴曲,可是愈发清脆醉人了。”芙烨侧过头来,对着沈镜低声笑道,“丞相觉得如何?”

场上正在演奏的是墨子悲丝。

此曲为独琴单奏,音调悠扬悲怆,旋律慷慨激昂,出自宫内的名家之手。丹柞乐师时常在御花园为启帝演奏,作午后小憩之用,沈镜倒有几分眼熟。

“弦音铿而不冷,薄而不吝,余音绵长,有无尽回味之妙。”

沈镜评点道。

“再看他用的那把蕉叶梧桐琴,漆匀且厚,以琴油好生养护,按琴徽的磨损程度,理应是用了上十年,琴身却无一丝缺损划痕。”

“丹柞乐师的琴德上佳。”

“丞相观察的可真细心啊,”芙烨感叹一声,“本宫听闻,丞相少时有善乐盛名,尤擅古琴,此言不假。”

“是啊是啊,难得在这等筵席上碰见沈大人,不知小女几个是否有幸聆听大人上音?”

说这话的是泽郡王的嫡幼女,文玺雅,年方十四。她常来公主府同堂姑芙烨长公主作伴,深受喜爱,虽没有封号,但也是世家小姐们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她坦然地凑近过来,神情自若,又带了一丝女孩儿的娇俏,眼睫微微颤动,笑靥如花。

“大人日理万机,操心国事,今日得了清闲,可一定得下场玩个尽兴。”

“雅儿说的正是,”芙烨向贴身女官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过身来笑道,“单是这么坐着,也着实无聊,丞相不如赏本宫这个脸面,也好给这些小辈们开开眼。”

长公主的乐宴有个奇怪的规矩,那就是登宴只能带“雅”物,不可带“俗”物。

也曾有人问过她缘由,心高气傲的帝姬一挑眉,直言不讳道:

“本宫只欢迎尊重乐道的人,那些想走小径的,还是改日罢。”

于是这个规矩便传出去了。

至于雅俗之别,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显然在“雅”物之列而各种打发兴致的顽物与吃食,自被打入“俗”物之列。

因此,对那些置音乐于无物的人来说,长达六个时辰的乐宴实在是难熬了。

沈镜并不在后者之列但有丹柞乐师珠玉在前,他的琴艺也只能称堪登大雅之堂,可碍于身份,与会众人必有一通吹捧和赞美,那便虚伪了。

他唇角一弯,便想以无琴婉拒,芙烨却已叫人抬了一张琴上来,开口道:

“说起来,本宫前些年购置了几把琴,其中一把,那卖家口口声声说是原来的沈公子、当今的沈丞相惯爱用的,非三千两不卖。本宫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那实在是把好琴,也便买了下来,这几年一直叫人小心保养着,不曾损坏了去。

今日幸逢丞相,不如一试真假。若是那人诓骗了本宫去,也好找他算账,治一个造谣欺骗的罪。”

侍人们已经将琴放在沈镜身前了。

他看着那张分外眼熟的七弦琴,束起宽大的袖子,小指轻轻按了一下一弦,沉闷的声音勾出许多回忆来。

那是他尚且十五岁的时候,父亲稍稍放松了对他的管束,对他三天两头的出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抱着点让他交些同龄好友的意思。

那阵子,京里来了一位制琴大师,有闲有钱的人家纷纷找上门去,请求他做琴一张,以表明自家对风雅之事的追求。

沈镜也在其中。

只不过那位大师规矩大得很,一个月只做一张,还得挑眼缘,没有重金许诺、好礼相赠、三顾五求,便是心不诚,是不会应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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