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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淮在一片噩梦里,霍然惊醒。

陆璃死前凄惨的模样深映在他眼里,那身广袖粉襦裙,钗歪鬓乱,腰腹刀伤处粘稠的血迹染红衣裙。

她跪伏在地面,口中咯血,伸手拽住他衣袍,抬眸,凄厉张口“王兄”

“王兄……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醒来时他只觉浑身发冷,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额角碎发,握紧床帘,他大口喘气。

咬了咬牙,陆景淮从冷硬的床榻挪起了身子,抽出早被压麻的臂膀。

母亲与他定居博陵十余年,十五岁那年陆景淮得知自己身世、母亲病发,身子如破败的枯叶般凋零。

上辈子,他与江氏子一同前往京城,他沉浮于世、三起三落,江氏子病死,只留下验明身份的玉佩和一封信。

陆景淮埋葬了他,这次他拆开那封密信,细细展读。

本应将东西一同扔进棺椁,而他想了想,没有把那枚玉佩与信再埋进去。

之后,他顶替了江家子的身份,入京。

而那封信,说了一个对他而言,很有用的秘密。

陆景淮占有了它。

而进京后每逢夜里,他总无可避免那场梦魇。

无法挣脱开、连续不断的恶梦里,他又被迫回到兵乱那日。

混乱无比的世界,唯一的颜色,便是刺目鲜红。

“陆景淮”谁在撕心肺裂喊他。

“王上!”

“小心!”

是悬梁大刀猛地砍下来,常士杰砍倒乱兵扑上殿,为他挡住致命一刀。

沉钝闷响后,血溅在脸上,染湿了陆景淮的睫羽,顺着下巴蜿蜒滴落,温热滚烫。

“您要活下去……”男人嘴里咳出血沫,说着什么,很快身子就不动了。

他伸手一抹,瞧见满手的鲜红,绝望低吼。“不!”

元康二十八年,因遭心腹背叛,登位两年的梁佑帝,死于前废帝陆承宣发动的一场宫廷政变。

血海里他的三万精骑浴血消亡,凄惨葬送于皇宫长道的万千箭海下。

公主陆璃遭他连坐,死于成亲后的第三天。

他也被长枪刺穿胸腹,缓慢倒下。

大梁王位的金座是那么冷,以至于他身子脱力滑落下去时,连身上的血都未沾染它分毫。

陆承宣冲他冷笑、抵着他脖子的长剑,如同尖刺般刻在骨血里,他每每忆起夜不能寐,恨得牙痒。

“早晚,早晚……”皱紧长眉,他口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牙齿紧咬,唇瓣咬破,他把指甲掐进肉里,任凭恨意翻涌。

早晚……他要让陆承宣付出代价。

他挣扎着从榻上起身,见客栈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

天光初乍,老旧木扇发出嘎吱声不断晃动,冷风三两地灌了进来,吹得少年一身薄透的衣襟灌满凉意。

寒风刺骨,他起身合上窗子。

门外却然传来叩门声,随后是门童的脆声,“公子,五更天了,该起了。”

他垂下眸,如寒鸦般的睫羽轻颤几下,低沉开口,“……知晓了,多谢。”

门外应了一声,随后蹦蹦跳跳,跑远了。

起身,穿戴,他走到客店的一面发黄镜前。

镜中人长眉入鬓,眉目秀气俊朗,一双丹凤眼,眼窝深邃,点着颗浅淡小痣。

一身白袍,腰束蹀躞脚踏青靴,少年模样,有修长腰身和精致漂亮的下颌。

本应是意气风发、稚气温润的年岁,镜中那双清润瞳孔,却是阴狠的一片。

十七岁,他看着镜中人,嘴角讥讽扯开。

多么可笑。

自十六岁隐忍蛰伏,多少年排兵布阵,荣登大位,却最终落败死于刀剑下。

他不服,到死都不服。

陆景淮恨。

他出身罪臣之后,托腹罪臣之女而生,沦落民间十余载,从最低贱的位子一步步爬上来,却被众人指鼻大骂,说他不配。

他不配?

可谁又配。

他陆承宣活得倒是轰烈,一生诛杀嫡妻,谋杀岳丈,踩着众人的血骨尸身、抱着美人,抢夺走他的一切。

绝望啊,多么绝望,他辛苦了二十多年的心血一朝被人夺去,亲手为母亲修缮的华丽太庙被一把火毁掉,恨,相伴多年辅佐他的忠臣将领也被斩杀……恨啊,多么恨啊!

心中有多少恨,以至于到死被万剑穿透心脏,他都合不上眼。

国未亡,人已死。

凭什么他的一切要拱手让人?

他恨不得打断陆承宣的骨头,生啖其肉,受饿狼啃咬!

死死扣着镜边,少年双目猩红。

如今他死了,却又活了。

陆景淮仍记得那日,他迷蒙间睁眼,头痛欲裂,入目,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破败漏屋。

抬眼望去四下皆白,却无比熟悉。

目光下移,他如坠冰窖。

床榻上,母亲一动不动,身子冰冷被一卷草席盖住脸分明是多少年前她死去时的场景。

他愣住,身子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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