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佐悲哀地发现,他不仅弄不清楚她是人是鬼,还弄不清楚她是男是女。
那刘乡豪哪里来的消息,怎么就能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地让他直接找人宰掉她呢?
匪夷所思。
栗浓装鬼装到底,她道:“你同他说我是鬼,他必然不信。他觉得我是来乱事的人,叫你杀掉我。你不杀我也不好交待。罢了罢了,榆城的疫情已经有向好的趋势,我也不必再待了。等他问起,你就顺着他的说法,只说,你依令把我杀了。”
单纯的司法佐追问了一句:“你要回地府去了吗?”
栗浓点了点头。
司法佐又看了一眼一旁骤然遭受大变,三魂不见七魄,不与任何人说话的阿栋,问道:“他是你人间的差使吗?”
阿栋冷冷地翻了个白眼。
你别说,阿栋这样,还挺像被鬼魂控制了心智的傀儡。
栗浓抿了抿唇,觉得这位司法佐好像关心的点有点偏,正想着,司法佐又问道:“你回地府去,仍旧做鬼差吗?你是如何当上鬼差的?地府里是什么样子?你去转了一圈怎么好像转了性一样?孟婆长什么样子?”
栗浓:……
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深信不疑四个字。
不怪司法佐,怪她演的太逼真。
血符篆是个小把戏,栗浓在指甲里藏了碱面,趁人不注意磕到茶水中而地上事先用姜黄粉画出了一个符篆,碱水遇上姜黄,便会变成血红色。
江湖骗子骗人的把戏,骗骗老大爷老太太买神药的那种骗子常用。
拜萧绘生所赐,栗浓见得多了,这把戏几乎是她童年的游戏,玩得游刃有余。
他们不是没有质疑过栗浓,栗浓便故弄玄虚放空眼神:要走水。
然后再让阿栋随便去个什么地方放个火,人一看,可不是说中了!果然走水了!先入为主,人心里一怕,失去了思考能力,不信也信了。
栗浓咳了一声,糊弄着答了一句:“凭他哪里,都该论功行赏。我死后,就给了我个鬼差当,那个并州太守,也封了个判官。要是功德无限,做个地仙城隍,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点在传奇里倒是经常看见,但是听真鬼讲地府的故事,总是不一样的体验,刺激多了。
“那,”司法佐挺大个人,脸上竟然浮现出孩子一般的喜色:“我哥哥呢?就是徐开,你可见过他吗?他是入了轮回,还是也留在了地府?”
“唔。”栗浓噎了一下,阿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都是假话。栗浓道:“我似乎没有看到他,他也许不想做官,往生去了。”
司法佐垂了眼,半晌欣慰道:“这样也好。”
他又问:“你还见到什么别的人了吗?咱们死的兄弟,有几个留在地府?”
栗浓心里一暖,慢慢道:“不少呢。只是阎王都是瞎分配,不会读书的三小去做了录事扛不动枪的二胖做了门神……苦了村里头原先教小孩读书的先生,他整理书卷,还要抽空教一帮不识字的鬼识字。”
阿栋怔怔地听着,眼神渐渐柔软,栗浓笑了一笑,自己竟也有点信了。在她的描述里,死的人一个个仿佛又活过来,在另一个世界打打闹闹。终于她也说不下去了。
“那你呢?”司法佐胆子越发大,这么听着,一点都不怕鬼了:“你们一家在阴间,也得团聚了吧?”
好家伙,这话怎么说的那么别扭。
栗浓沉默许久,自欺欺人地点了点头。
他却真的替她高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栗浓的眼神像是含了一包水,渐渐迷离朦胧。
愿意相信美好,何等幸运。
似乎地府不再可怕,也有村落、流水、小桥、大白鹅。大家过去了,一样过日子。
可栗浓骗的了他骗不了自己,她知道那样的乌托邦是假的假的假的。现实黑云蔽日一片,而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剩。
好了,不要再为自己编梦了。
她的双眸失色,不欲再聊下去,有些黯然道:“人鬼殊途。恐怕以后不会再见面。告辞了,老徐。”
“保重。孙老弟。”
她和阿栋,是时候要走了。
她们还有事要做。
朝廷始终没有对萧家采取举措,而萧家主动承认了错误,紧跟着就有个中饱私囊的伙计认罪自裁,萧家赔了大笔银钱,一切不了了之。
啧,这危机公关水准。
萧家的树大根深可见一斑,朝廷甚至都有他们家人脉,能够轻而易举地打通关节,轻轻掀过,不痛不痒。
二人走在水汽充足的小路上,杂草叶子上是莹莹的露水,像是凝结的月光。
阿栋问她:“后悔吗?”
栗浓只说:“后悔也不要说后悔。我觉得荒唐。”
有一句话是,谨以三尺之法,以绳天下之民。
栗浓曾经抱过这个希望。也可以说,她奉上奏疏,是她对朝廷最后的信任,给这个无时无刻不拉胯的朝廷最后的机会。
结果就这样,很失望。
国将不国,法不为法。
那就只有,谨以三尺薄刃,以破眼前乌云。
法不能绳不法之徒,那刀呢?刀绝不会背叛我。
夜空中一轮明月,月亮有很多名字,在大诗人手里,寄托了无数情感,留下了无数名句。这月光,自萧绘生不辞而别时便落在她身上,直至今日。
栗浓行走亘古未变的月光下,她是极渺小的模糊糊的一个点。
这个点,踏上了她的新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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