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随沉吟看了片刻,下令道:“去请龚先生。”
有人受命而去,不久领着个老人蹒跚走进来。
那老人须发皆白,精神却好,穿一身深青文士衫,上前对孔随行礼。
孔随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回了一礼,说道:“烦请龚先生验看这两份房契。”
龚先生拱拱手,便伸手拿过两张房契,眯眼细细查验。
孔随则同姬朝安与朱衡说道:“龚先生是我请的先生,年轻时闯荡游历人间七道、灵族四国,见识之广,孔某生平仅见。”
龚先生呵呵笑道:“孔大人过奖,老朽不过是个颠沛流离的寻常百姓罢了,承蒙大人赏口饭吃。”
他先放下姬朝安奉上的房契,说道:“这一份是真的。”
再放下朱衡带来的房契,说道:“这一份是假的。”
朱衡脸色大变,眼神变幻不定地瞪着姬朝安,压低了声音道:“是你……你究竟……?”
姬朝安依然是十岁男童天真无邪神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笑容。
顿时满室生春,守在堂上伺候的文书仆人也不知不觉,跟着心情转好,对这小童愈发有好感。
孔随闻言,看向朱衡的眼神便有些冰冷:“朱衡,你伪造官府文书,该当何罪?”
朱衡骇然下跪,急急分辨道:“大人赎罪!草民并不知情……是、是那姬柳用假房契骗了我!求大人给草民做主!!”
他面上惶恐卑微,心中怒火却已经冲破天灵盖。本以为是个简单差事,想不到竟在阴沟里翻船。
待他脱身,定要抓到那小童与指点他的幕后黑手,定要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
姬朝安似是不懂其中这其中弯弯绕绕,只安安静静坐在堂下小凳子上,娴静乖巧,一双微圆的杏目澄澈无尘,时而落在孔随身上,时而落在朱衡身上。
竟将天真小儿郎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不等孔随开口,龚老先生又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孔随知晓老者绝不会无的放矢,忙同龚先生进了内堂。
龚先生拿着假房契进内堂,灵力灌注指尖,在房契背面画了几个符号。
那页纸顿时浮现出一个闪烁微黄灵光的符号,同时褪去了陈旧质感,变得如新购牛皮纸般簇新。再翻到正面,上头官印也消失了。
孔随赞道:“扇纹?这造假的手段倒是高明,竟连绣符纹都用上了。怪道那奸商辨识不出真假,竟敢拿到公堂上。”
龚先生灵力微薄,这一番操作后脸色微微发白,捂着胸口坐下来。
他喘了口气,叹道:“大人见着扇纹,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孔随到底还年轻,抚着光滑无毛的下巴,俊挺浓眉紧紧皱起来,好几息后才惊愕地站起来,慌张之间,袖子带翻了桌上的小屏风,他惊道:“先生曾经提过,六王子门下有一名符师,年幼时流落人间,被正气楼收留,学了一身绣符的本事,后来身份曝光,才不得不离开人间,重返有羽……”
龚先生赞道:“大人英明。扇纹的功效之一乃是伪装,但笔画虽然简单,若要在纸张上绘制成功,则需要将灵力分解为千针万线,分别布置,比绣符更麻烦。能成功用扇纹伪造文书之人……整个有羽国内不超过五人。其中四人在宫中,剩余一人……在六王子府中。大人,三王子和六王子,大人要选一边了。”
孔随只略略迈了几步,便倏然转身,一张麦色的面孔英气勃发,他含笑道:“我烦恼许久了,如今六王子的把柄送上门来,正是天意如此,拿棍子赶着我站队。”
二人在内堂商议了短短几句便重新转出来,孔随一改温和平易的神色,厉声道:“朱衡!你胆大包天,竟伪造官府文书、更企图以此欺瞒朝廷命官,其罪难恕!来人,将这欺诈犯关起来,待调查清楚原委,再行定罪。”
朱衡原本有恃无恐,虽然差事出了岔子,槐树里的里正孔随又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收受贿赂。但“伪造文书”之事并无明证,孔随先前态度亦可见迟疑。
且朱衡身后的大人物手眼通天,他必能安全脱身。
然而怎的去了一趟内堂,再出来便态度剧变,直接要拿了他问罪?这其中必定有一个与伪造文书无关的关窍。
只是……那是什么?
朱衡惊怒交集,被衙役抓住时依然连声喊冤枉,突然之间,他福至心田,恶狠狠瞪着姬朝安,嘶声道:“是、是你——?”
姬朝安置身事外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嘴唇弯如月钩。
朱衡突然想起在槐树里时,姬朝安连番重复道:“孔大人定会还我公道。”
他口中说的“公道”,并不仅仅是保住永诚书铺而已。
还有惩治恶人,还有……无法预测的、更为巨大的危险。
朱衡后背冰冷,不再挣扎,任由衙役将他拖死尸般拖了下去。
那孩童小小身影却烙在他瞳孔之中,愈变愈大,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轻轻拨弄了洛京一池静水。
然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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