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x3qdu.com

剩下的回城路,姬朝安愈走愈艰难。

乡间土路坎坷不平,一不留神便容易崴脚。

此处距离京城已经不远,往来路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羽国学人族学了千万年,习俗观念都根深蒂固,大庭广众下化羽身而飞空,与赤身露体招摇过市无异,是十分伤风败俗的行为。

姬朝安只得耐着性子走回去。

肩头竹篓愈发沉重,似是有什么东西往后坠着他。

姬朝安几次回头,却一无所获,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失望。

不知不觉,天空开始飘落绵绵阴雨。

姬朝安伸手接了,冰凉水滴混着零零星星的雪粒,砸在掌心里略略刺痛。

他给灰兔搭的遮雨棚,也不知有没有效果,若是雨再大些,倒灌进窝里……

一身湿透皮毛、困在泥泞水洼中无处可去,瑟瑟发抖的幼小灰兔兀然浮现在姬朝安眼前。

他立刻使劲摇头,将那幕幻想甩出识海,足下步履未停,低声道:“不妨事,他已能化出犼身,若是觉得冷,喷火烤烤就成。”

小儿哭声突然自前方传来,姬朝安循声看去。

右前方一户人家门口,一名膀大腰圆的农妇左手揪着个四五岁的孩童衣领,右手提着鸡毛掸子往那小童后背屁股大腿一通乱抽。

小男童涕泗横流,咧着大嘴嚎哭求饶,小胳膊小腿拼命躲闪也躲不开鸡毛掸子。

围观村民有看热闹的,也有劝的,却被那农妇尖着嗓子骂了回去。

还是从房子里冲出个一脸病弱的中年男人,从农妇手里救下小童,护着他回了屋中。

有农妇窃窃私语道:“可怜呐,到底不是亲生的,打坏了也不心疼。”

又有一人叹气道:“他舅舅又是个病痨鬼,如今虽然还能护着些,哪日咽气了可怎么办?”

姬朝安心里猛然一抽。

高槐若是提早炼化人身,约莫也是这个年纪,独自生存有诸多艰辛,又苦又难,姬朝安深有体会。

然而纵有人收养,谁知能遇到好人歹人?若是运气不好,每日遭遇虐待……

姬朝安攥紧了拳头,转身继续穿过田埂,咬牙喃喃念道:“斩断旧缘,不破不立。斩断旧缘,不破不立。”

步履却愈发沉重。

一名背着柴火的樵夫越过他,朝前走去,堆得遮住头的干柴堆外头,悬挂着两条灰扑扑、毛茸茸的灰兔尸首。

姬朝安见到时猛然一惊,只觉气血上涌,眼前发白,两耳嗡嗡直响。

忙定睛细察,才发现那两只俱是成年兔,个头比高槐大了五六圈,皮毛隐隐染着血迹。

那樵夫正同田埂旁修剪桑树枝的村民聊天,村民满脸钦羡:“这时节的野兔膘肥体壮,能卖个好价钱,还是牛大伯有本事。”

樵夫爽朗笑道:“我在西边林子里下了二十个陷阱,捉到了四只兔,有两只太小卖不上价,索性留着打打牙祭。要不嫌弃,给你家也送一只……”

那村民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姬朝安猛然站住,脑中啪一声响,终于连最后的弦也崩断。

他转过身拔腿狂奔,沿路返回树林。

雨帘愈发密集,阴冷寒意,刺痛入骨。

姬朝安调动稀薄灵力施了个避水诀,倒也不算狼狈。只是跑得急了,全身热气腾腾,感觉不到寒意,在林中呵气成霜,赶回了榕树底下,蹲下朝兔子洞里看去。

洞中已经积水,药瓶、鱼干都留在原处未动,被泥水浸泡。

灰兔却已不见了踪影。

姬朝安将药瓶收回来,起身环顾四周。

阴雨如密帘笼罩,簌簌的雨点敲打残雪枯枝,使得林中分外凄清。

活物更是一个不见,榕树、槐树、松树、樟树糅杂的丛林遮挡视线,姬朝安一时间只觉树木往头顶阴霾天空无限延伸,触不到尽头。天地刹那间变得无边空旷,头顶脚下无着无落,仿佛伸手也触不到实物。

他茫然站在光线晦暗发青的林中,呼吸间尽是阴凉潮湿的气息,耳畔是雨夹着雪、密密敲打枯败枝叶的声响,如泣如诉,如絮絮低语,如百官哀哭。

姬朝安恍然间,仿佛重回到四灵元帝高槐尸身停灵的嘉年殿。

攻打苍暝道一役,暴君遇刺薨逝,四灵军大败而归。

全军缟素扶棺回,满朝文武故作哀痛的神色背后,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弹冠相庆。

姬朝安就如这般,站在震天的哭灵声中,呆若木鸡,无喜无悲,仿佛心智被抽离躯壳,成了一段枯木、一尊泥塑、一星浮尘、一抹流光。

高槐一死,他本该摆脱桎梏,本该从此冲破樊笼,天高任鸟飞,是渴求一生的喜事。

他却记起有一年上元节灯会,高槐现出犼身,驮着他去关州抚天楼赏灯。

关州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张灯,映得整座城粲然光华,亮若白昼。

河中浮满荷花灯,漫天飘起孔明灯,照得天地间一片金碧辉煌。

高槐缠着姬朝安,在抚天楼无人到访的最顶层抵死缠绵。

事毕依然懒懒与他相拥,指着漫天星星点点、宛若驶向天庭成千上万只璀璨风船的孔明灯,突然笑道:“别看帝国臣民谀词如潮,夸我夸出了花儿,来日我若死了,举国祝贺的架势,十成十比这灯会还要喜庆。”

“朝安,”姬朝安犹然记忆犹新,在抚天楼上,高槐抚着他面颊,沙哑着嗓音说道,“我若死了,你也不要哭。不值得。”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