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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咸瓜街上便传来阵阵响亮的喊声:“倒夜香了!倒夜香了!”

原来法租界的洋人最讲卫生,为了避免居民往河汊子里乱倒马桶,专门组织了运粪车和运粪工,每天清晨走街串巷,挨家挨户让大家把马桶里的屎尿倒进运粪车里,再推到粪码头,由瑁瑁船运到乡下给老农做肥料。这些运粪工多是苏北来的苦力,他们嫌“倒马桶”不好听,所以喊“倒夜香”。

戴春旺早就起来了,巴不得街上这一声喊,立刻冲到院子里,一把推开杂物间的门,朝着仍在地铺上睡觉的水生叫道:

“小顾!小顾!该起来了!”

水生揉揉惺忪的睡眼:“春旺哥,这么早就要起来?”

“还早?你没听见外面喊倒夜香了么?”

“啥倒夜香?”

“倒夜香就是倒马桶。告诉你,这是法租界,不是三叉港。在法租界的水果行里做伙计,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倒马桶!这是规矩。明白了么?”

水生只得爬起来,跟着他来到院子里。只见王鸿盛和春旺两口子的屋门口,赫然伫立两只酱紫色的木马桶,摸样甚是威武雄壮。

戴春旺指着马桶吩咐道:“外面运粪车正等着哩。你出去把马桶倒了。回来再把马桶洗干净。”

水生皱起鼻子,屏住呼吸,一手一个提起马桶,出了大门,来到街上。

不远处停着一辆运粪独轮车,粪车旁立着一个运粪工。他看见从鸿盛水果行出来一个人,不是老伙计戴春旺,而是个方头方脑的阿土生,连忙冲他招手,直着嗓子催促道:“嘿!新来的伙计!快点!就差你一个了。”

水生拎着马桶走到近前,和运粪工打个照面,见他个子跟自己一般高,也是黑黑的面皮,方方的脑壳,看着他就跟自己照镜子一般,不由得咧嘴笑了:

“兄弟,我是三叉港来的,叫顾水生。我咋瞧你有些面熟呢?”

运粪工嘿嘿一笑,呲出两颗大门牙:“我叫刘星火。苏北来的。我都来上海好几年了,咋会跟你面熟?你别套近乎了。告诉你,下回早点出来,别让我等这老半天。”他一把掀开粪箱顶部的翻盖,“快把马桶倒进去。”

随着粪箱盖子掀开,一股恶臭猛地窜出来,水生冷不防吸了一口,险些背过气去,大叫一声:“哎呀!好臭。”

星火恶作剧地笑笑:“小顾,你真是乡下来的阿土生,没见过大世面。告诉你,在法租界,连臭大粪都是香的。你要使劲吸一大口才知道。不信你看看我。”

说完他将头凑近粪车,使劲吸一口气,扭回头来,冲着水生眨眨眼睛,做出一副极其享受的表情,赞一声道:“真香!”

直把水生看得目瞪口呆:“咋回事?你是哄我?还是真觉得这玩意儿是香的?”

星火接过他的两只马桶,哗啦啦倒进粪车,然后将马桶还给他:“我每天推着粪车满街跑,要是觉得臭,这活计还能干么?”说完话,盖上粪箱翻盖,推起运粪车,甩开两条长腿飞奔,一溜烟地跑出了咸瓜街。

好快的脚!水生望着星火的背影喝了一声彩。

他兀自站立在原地,提起马桶来,模仿星火的样子,伸鼻子狠吸一口。臭气立刻撒开了欢儿,顺着鼻子眼钻进去,登时噎得他直要呕吐,张开大嘴咳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

哇呀!丢他娘!真是臭不可闻!这家伙唬我的。看我哪天收拾他!

他拎着两个空马桶回去。

戴春旺早站在院子里等候多时。左手执一把铁丝刷子,右手执一个簸箕,里面盛着半簸箕蛤蜊壳子。那模样仿佛戏台上官老爷的衙役,手里拎着水火棍,“哐哐哐”几声锣响,要打新来的囚犯一百杀威棒。

水生看他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冲过去揍他一顿,使劲压了几压,才将胆边的一股邪火压下去,问道:“春旺哥,有何吩咐?”

戴春旺将半簸箕蛤蜊壳子哗啦啦地分别倒入两个马桶,铁刷子递给水生,一指院中的自来水龙头:“把马桶刷干净。”

水生刚才被臭气熏得脑瓜仁生疼,实在不想闻那个味道,用手指指王鸿盛的正房,找借口拖延道:“老板还在睡觉呢。刷马桶哗啦哗啦地。看吵醒了他。”

戴春旺冷笑着答道:“你不晓得,老板正要听这动静。每天早上,刷马桶就是他的闹钟。一听院子里刷啦刷啦响,他就知道该起床了。小顾,你就刷你的吧。”说完闪在一旁,插着手准备看水生的洋相。

水生无话可说了,过去拎起马桶、铁刷子。一阵阵臭气从马桶里袅袅升起,围着他打转转。他想起那个运粪工星火,忽然心生一计,当下气运丹田,将方脑壳伸到马桶边,狠吸一口,然后昂起头来,露出十分满足的表情,看着戴春旺吐出两个字来:

“好香!”

戴春旺仿佛看见了一只会说话的屎壳郎,登时傻了眼。

“从小我就爱闻这味道,”水生解释道,“为这个去看过大夫。大夫也闹不清是咋回事。春旺哥,你说会不会是我这肚子里长了蛔虫,所以专爱闻这个臭味?我跟你讲呵,一天不闻这臭味,我就难受得了不得。”

他使劲用铁刷子刷蛤蜊壳,弄出震天响的动静,时不时狠吸一口气,扭头看一眼戴春旺,赞一声:“好香!”

戴春旺简直呆若木鸡。

水生刷完了马桶,笑吟吟地向他走过来:“春旺哥,现在该干啥了?”

“扫扫扫……扫扫院子吧。要不你就回屋歇会儿。随便你。”戴春旺结结巴巴地说。

水生拿起扫把,轻舒猿臂,将扫把在空中舞出了花。然后学着街上跑江湖卖艺的师傅,半蹲下身子,扎着马步,像练八卦掌那样在院子里辗转腾挪,舞动着扫把扫地,刷啦刷啦,旋即扫完了。

此时王鸿盛刚好从正房出来,看见院子被水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啧啧赞道:“呵呵!小顾来了就是不一样啦。真干净!呵呵!”无忧5uz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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