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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拖船停靠在法租界十六铺码头。

水生一个猛子游出十几米开外,将头浮出水面。只见十六铺码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有运粮食的米包子船,运杂货百货的乌山船,运海货的快口船,运水果蔬菜的江划子。真是船挨船船靠船,一个接一个,排得密密麻麻连个缝隙都寻不见。

探头张望了一会儿,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水果栈桥,停靠着几艘江划子。

船上小山似地堆满了西瓜。几个苦力站成一条长龙像抛绣球似地运西瓜。一面干活,一面喊着嘹亮的号子,声音震天价响。

水果贩子应该知道鸿盛水果行怎么走,去跟他们打听一下。

水生于是泅水游过去,悄悄地上了岸。上海滩晴空万里,一丝云也没有。太阳如同一只大火球,烤得人皮肤热辣辣的。江上吹来阵阵热风,三下两下就把他身上的水吹干了。只有肥大的水手裤还湿漉漉的。

他把手伸进裤裆里,摸出那个宝贝桐油麻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小脚阿娥的保荐信果然干爽爽的,在水里面泡了这么久,竟然一点儿水也没沾着。

他举着信走过去,找个水果贩子打听。

那人告诉他:

你向西径直走,出了十六铺码头。迎面河汊子名叫泥螺浜,夏天有好大的田螺可以吃。河上的桥名叫虞家木桥。你过了桥,迎面一条窄窄的石板路,弯弯曲曲的好似一根摊在地上的猪大肠,便是咸瓜街了。

中间有个土地庙把整条街一分为二,东街是堆栈,西街是店铺。

你要找的鸿盛水果行就在咸瓜西街。店里面那个死羊眼的伙计名叫戴春旺。你顺便告诉他杭州的西瓜到了,让他过来运些回去。晓得了吧?

“晓得了。多谢老大。”

水生向水果贩子道了谢。按照他的指引,果然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咸瓜街。

他手里举着小脚阿娥的保荐信,一面走,一面仰着脖子看商铺的招牌幌子:“泰康当铺”,“丰隆绸缎庄”,“瑞康颜料号”,“四方斋糕点铺”,“李记咸菜铺”,……,都不是。

哎!有了!前面一家蓝底白字的幌子,写着斗大的几个字:“鸿盛水果行”。

“水果行”三个字他是认得的,熟悉得像他自己的名字一样。再看前面那个“盛”字,仿佛是个小孩子蜷着胳膊腿坐在一个木盆里。不由得心中一怔:丢他娘!这个字画的不就是我么?

他停下脚步,立在鸿盛水果行门前。

鸿盛水果行的老板王鸿盛正和伙计戴春旺怄气呢。

起因是戴春旺的弟弟,名叫戴春土,本来在杭州念中学,参加了什么学潮运动,也不晓得拥护什么还是反对什么,反正闹得出了格,被学校开除了。书不能继续念了,又不想回乡下老家,就跑来找哥哥,希望在上海滩找个差事做做。他白天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逛找工作,晚上住在盆汤弄的浴池里睡觉,一个礼拜要两角钱。

戴春旺老婆心疼这两角钱,整日叨叨,要他跟老板说让弟弟到店里来住,就在杂物间里睡就行,可以省了两角钱。

戴春旺于是去找老板说这个事情。

老板一口回绝了他:“不行。我这里是水果行,不是旅店。”

每礼拜掏两角钱给弟弟付床铺费,无异于拿刀子剜他们两口子的心头肉,真是心疼得死去活来。戴春旺不死心,找机会又跟老板央求了几次,让弟弟来店里睡觉。

王鸿盛嘴里只有两个字:“不行。”再后来,他连“不行”两个字都懒得说了,只是把头摇成波浪鼓给戴春旺看。

看老板如此不讲情面,戴春旺也恼了,便整日把嘴撅得能拴条叫驴给老板看。

王鸿盛看了几日他的驴脸,扔下一句话来:“爱干干,不爱干别干。我已经托人找伙计了,过两日就到。”

戴春旺听了这话,吓得灰白了脸,再也不敢吭声了。自此,他整日担心水果行有新伙计来顶了他的饭碗。

偏巧在这个时候,水生到了。

水生站在水果行门外,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

见里面伙计三十岁年纪,个子不高,一身蓝土布短打,大热天的,胳膊上带着蓝布套袖,眉头皱成个黑疙瘩,一对死羊眼,估计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戴春旺了。

他于是跨进去,点头哈腰地问道:“大哥劳驾请问,这里是鸿盛水果行吗?”

戴春旺正烦着呢,忽然见闯进来一个阿土生乡下人,四方脑壳像个土坯,一脸乌黑赛锅底,浑身上下一股咸鱼味儿,腥腥地刺鼻子,好像在黄浦江水底下泡了一天似地,当下没好气地问一句:“你有啥事体?”

“我找王老板。”水生将手中的保荐信晃了晃。

戴春旺打个激灵,警觉地问道:“你找王老板啥事体?”

“我叫顾水生,从三叉港来。劳烦大哥受累进去通报一声王老板,就说是阿娥大姨介绍我来的。”

娘唉!果然是新伙计到了!

戴春旺一下子慌了手脚,眼睛滴溜乱转地想对策:

跟他说这里不是鸿盛水果行,你找错门了?不行。他出去一问别人,马上又得回来。骗他说王老板不在?不行。他若是坐在门口一直等下去怎么办?我一脚把他踢出去?更不行了。他比我高出半截,我哪里打得过他?

不行不行全不行,怎么着都不行。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指指后门,说道:“王老板在院子里乘凉。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多谢大哥。”

水生给戴春旺鞠一个躬,从后门进到里院。6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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