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话音未落，暖阁的门帘挑起，一个小太监走出来对着福康安道：“福三爷，万岁爷喊您进去呢。”

福康安朝着李玉拱了拱手，快步走进去，一撩袍子跪下去，“皇上万安！”

老皇帝已经将近七十岁的人了，因着保养得宜，此刻盘膝坐在炕上，看着只像不到五十的样子。

见福康安跪下行礼，抬手虚扶了一把，眼神也在瞬间变得柔软和煦，“康儿过来，坐朕身边。”

福康安站起身，早有小太监搬来一张红木小杌子放在大炕边上，他偏身坐下，才看见和珅正坐在另一边朝他点点头。

老皇帝兴致不错，端起明黄蟠龙的盖碗吃了一口茶道：“昨个是你生辰，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刚巧收到阿桂的折子，说你带八百敢死队上了刮耳崖，一口气踹了敌人大小数十个寨子。朕心里欢喜，说予太后听，她老人家一直挂心，说富察家的哥都是好样的。这不就特特召了老五来给你带去一串珠子，那是朕戴久了的，你以后贴身带着，邪魔不侵。”

福康安肃然听着，又要跪下谢恩，皇帝一摆手，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仿佛有些感慨，“你姑姑去的早，你父亲也算是早逝，朕有时候想起当年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朕还时常去你家里，你姑姑最喜欢在亭子里弹琴，傅恒便拉着朕躲在水榭柱子后面听着，那声音便隔着湖面传过来。朕还记得，醉渔唱晚她弹得最好，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

和珅在一旁听着皇帝与福康安如唠家常一般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咧开嘴陪笑道：“先皇后娘娘神技，奴才没福分听过，让皇上这么一说，也恍然有余音绕梁之感。”

他脸上满是虔诚憧憬之色，皇帝笑啐了一口，“瞧瞧和珅这张嘴，还神技，孝贤皇后也是你能拿来说的？”

和珅立刻抬手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掌，“是奴才的错，方才皇上说的栩栩如生，玉指冰弦，风拂水面，便如那西洋画中一般，一时听得入神都忘了忌讳。”

皇帝并不生气，指着他们二人说：“真真你这张嘴，让朕说什么好。康儿，方才他还正跟朕说起昨天在你家里吃酒，莲花清酿，酒雅致，还有瑶林仙子敬酒贺寿，傅恒的风流潇洒你倒也学了几分去。”

一句瑶林仙子，唬得福康安心头一紧，没想到自己府里的事竟被人当作酒桌韵事讲给了皇上。抬眼望向和珅，见他却瘪了瘪嘴，对着皇帝一副委屈神色，“我的好主子，方才可是五王爷跟您夸赞瑶林兄□□的舞伎如何出色，不但身段窈窕，还会吟诗作对。奴才不过附和了一句。回头瑶林兄要是以为奴才是看上了他家的东西，那奴才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他对着老皇帝一脸小儿郎扭捏之态，惹得皇帝一阵大笑，口中的茶也喷了出来，和珅又是拿帕子又是给皇上拍背，殷勤得连小太监的活也抢了。

福康安看了一眼背身撤茶盏的李玉，见他也是脸色微冷。

想了想，俯身一躬笑道：“左右不过是奴才府上几桩乐事，能博万岁爷一笑，也是致斋口才了得，回头我让人送两坛酒到你府上，也省得你日夜惦记着。”

三人又笑了一阵，皇帝啜了一口太监送上来的新茶，忽然指着福康安道：“康儿，你夫人有了身子，你如今也是快要当阿玛的人了。身边的人也不能太随便了。今年小选，我告诉皇后给你留两个本分懂事的，至于家世……”

皇帝突然住了口，这福康安夫人的家世，从打指婚的时候就让他有些难办。福康安上头两个哥哥，一个是多罗额驸，一个是和硕额驸，到了他这里，公爷府正室太太的嫡子，打算给他做媒的王公夫人到太后皇后这里就走了好几拨，可皇帝有不能与外人道的心事。正巧赶上明山接任陕甘总督进宫谢恩，弘昼突然插嘴说他家的大姑娘已经十五了，家里舍不得让她进宫，正求到他福晋找合适的人家。

皇帝听出他话中有音，想了想，便下旨封了明山夫人诰命，长女赐婚福康安。

明山一下子呆住，紧接着磕头磕出了响。

唉，皇帝心里一叹，觉得委屈了这孩子，可也只能先抬抬女家的身份了。

福康安自然不晓得其中原委，从刚才的对话听下来，心里只觉得定是和珅拿自己做了筏子。皇上是自己姑丈，自己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总不能叫个外人离间了。

于是跪下磕了个头，肃容回话，“蒙主子惦记，奴才感恩涕零，阿颜觉罗氏有喜，几个妾室也都懂事安分，从不给奴才生事。奴才年轻，是该好好给主子出力的时候，不敢在其他事上分心。”

乾隆看他跪在地上，一脸的诚恳谦卑，心下不免有些酸涩，但又不想勉强他，便摆了摆手，“罢了，随你就是，朕还有事，你们两个先跪安吧，明天就有旨意给你们。”

又抬手招来李玉，“前个云南巡抚进贡的普洱茶，赏他们俩一人半斤。”

两个人谢恩一同出来，福康安正要快走两步撇开和珅，不想和珅却开口叫住了他，“恭喜瑶林兄，就要进军机了。”

福康安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淡淡问道：“皇上还没有旨意，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和珅殷勤一笑，“瑶林兄，皇上一早就召了于中堂进来，拟旨让你我二人补进军机，我来得早，碰巧撞上于中堂出来，我想这会儿，你二哥已经知道了。”

原来如此，福康安不禁有些惊喜，不过自小在家里养成的沉稳气度，脸上还是一派恬然。

和珅早一天跟自己透露消息，自然是为了示好，可自己进来之前，他到底在皇上面前又说了自己什么？

这个人的弯弯绕，可不是一般的多……

“既是如此，也恭喜和大人了。”福康安提了提嘴角，“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对着这再明显不过的冷脸，和珅却也能含笑惜别，直到福康安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收了笑意。这位福三爷在皇上面前的确不一般，不过弱冠之年便进了军机，和珅不羡慕，却着实有些嫉恨，本该自己占尽的风头，被这位福三爷抢了一多半。自己旁敲侧击，可却惹得皇帝对他又多了几分关爱。

来日方长，这军机处里面，于中堂是个道学先生，阿桂又素与自己不睦，福隆安和福康安两兄弟再不好相处，也是不能得罪的。

-------------------------------------------

乾隆四十一年，福康安和和珅是同在军机处的。但是一直到乾隆六十年，刘墉和纪晓岚貌似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