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儿的布置陈旧,石头地板上堆着几个世纪厚的污垢,却比西方界里任何一家旅馆都热闹,在铁与木桌的碰撞声中,赫诺丝不得不提高了嗓门:“我没有生气,真的。”
邻桌的女孩轻哼着赫诺丝错过的前半节曲调,那旋律倏然飘入了她耳中。赫诺丝恍惚了一下,记忆不可控的跳回从前,那本压在医书堆底下的诗集似乎也描述过这么一个类似的故事,渔礁群岛的引路者?钧天大陆的默者?魔法师的女巫之眼?不,都不是。她怎么也回忆不来那些模糊的文字了。于是,她转过半个身子,推回仍旧温热的酒杯,将所有希望都押在见多识广的年长者上。
“西海那儿,真有这样的事吗?我从来没听任何人讲过。”赫诺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极了听完故事还要叽叽喳喳不停寻根问底的孩子,她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知道故事都是编的,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等等,这形容更像逞强还嘴硬的小孩了。为了转移注意,小姑娘急匆匆地跳下椅子,拦住了离她最近的倒霉侍者。
“喂,这里加一杯羊奶酒,动作快点,要是冷了我可不会买账的。”
“当然,当然。它发生过,我的好姑娘。”
老精灵嘴角的笑意拓成了一个爽朗的弧度,他仔细地听着小姑娘的问话,又等着她和经过的侍者说完。透过那层蒙眼的白纱,仍然有几线光投在他的眼睑上,在残存的视觉里形成一片蒙蒙的暖红光亮。他意识到那是刚刚才被挂在酒馆门边的一盏油灯。老精灵在脑海里看见远方的海岸沉入夜晚的怀抱,他的记忆却仿佛插翼腾起,跨过那道黑色堤岸,短暂地掠到波涛汹涌的西海对面去了。侍者把第二杯羊奶酒放在桌边,匆匆忙忙地退去别的地方忙活,显然有点被精灵小姑娘的不善语气唬住,而老精灵则向他友好地点了点头,接着对赫诺丝道:“讲话别那么急:别看这里有些吵闹,人人通晓待客之道。”
他毫无痕迹地把后半句转成了精灵语来压住韵脚,语气则像一句愉快的咕哝,毫无责怪之意,一边用两手紧紧贴着温暖的铁皮,闭着眼感受烫手的温度,随后叹了口气。老精灵总是乐意把故事给没听过的小姑娘再讲一次的。
“是的,赫诺丝。你说的确实没错,它有捏造的部分,因为故事并不总是追求真相:只要动人的就是好故事。但它们总是有迹可循,在某处发生在某人身上:故事是命运的提炼,是生灵命运的总和。如果你想知道最接近真相的故事……我们可以从头讲起,反正此夜尚长。”
伊恩卡莱希抬起手饮了一口奶酒,酒还温热着,他在舌苔上方滚动的醇厚香气里品咂出了一丝母山羊的味道:夜很快凉了。白昼的热气很快就从土地里散逸殆尽,但那丝温度却在人的身体里留存,顺着酿制物流向四肢百骸,老精灵感到温暖,精力充沛、兴致勃勃。
“我知道了,抱歉。”
赫诺丝双手捧着温热的铁杯,她把小半张脸埋在杯口,朝着侍者匆匆离去的方向发出近似于咕囔的闷闷声响。“我下次会注意的。”她往伊恩卡莱希那儿凑近了些,为了让故事快些开始,她再次保证道。
羊奶酒的味道从小姑娘鼻前漫延开来,但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伊恩最接近真相的故事上,再醇厚的酒香也无法盖过故事的魅力。尽管赫诺丝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她的唇角肯定掩饰不住的向上扬了几分。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准确来说,她把原本放在膝上的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像是坐在自家温暖炉火旁一样,彻底放松下来。
今夜似乎格外冷些,夜虫的鸣叫声比起往日明显少了许多,但溪地旅店内燃着的烛火,还有酒客们的碰杯声,无一都使室内洋溢着一种别致的舒适氛围。在这有着热奶酒,以及充满着和平与安稳的旅店内听完一整个故事,精灵小姑娘显然毫无怨言。
伊恩卡莱希这次摒弃了诗人那些不诚实的修饰和戏剧性的改动。事情有太多版本,故事在甲板下的吊床间流传,在风中绕过海岬,在每个讲述者的口中增出神秘的细节。从西大陆到东大陆,它们行走了多么远啊!若不是老精灵记得很多东西实际上他也并不记得许多。他借着饮酒的惬意缓慢地摸索它的本来样貌,记忆深处的诗稿这才再次清晰起来。他的声音只够两人听见。油灯熄了又被点亮,酒杯见底复又满上。
再讲一次吧,那故事的开头是什么?我并不确凿地知道这件事发生在哪里,在伟大的海域圣精灵海、亦或是在遥远的冰海阿兰提,每片托着船儿的海域都能觅到它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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