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琴斋将罗巾推过去应一声:“知道。”
“……我哥哥受此牵连处以流刑,母亲随同。当年我只有十岁,母亲不忍我跟着受苦,便将我过继给了舅父,只望舅父好生待我……舅母本就隔了一层,自己有儿有女,自然无暇顾及我。我原本以为舅父好歹是母亲兄长,心里对我总归还是怜惜的,哪知今日才知道,全是我一厢情愿。”她语气淡淡的,眸中不见一丝波澜。“我只当他是真心可怜我,他竟对我说出诋毁母兄的话来。既然他们在他心中那般不堪,为何从前还常有往来?怕也是做戏罢。”
她面露讽笑,忽听洛琴斋沉静道:“这倒未必。你舅父看不惯你母兄,与素日亲友间走动并不矛盾。人心最是复杂,不可以一面度测。你舅父固然可怜你,却不妨碍他对你母兄持异样看法。若他一味同情,事事包容,那就是滥善,于己于人都无益。”
“就算如此,他也不该当着我,当着他人的面,说那种话!……”
“你可以约束自己不妄议是非,但无法以此要求他人,悠悠众口,你怎能堵得尽?只要你自己看开,旁人说得再难听,你也不会往心里去。你可还记得那日山中我说的话么?同理,你坚定本心,旁人能耐你何?”
宇文凤凝眉轻轻搅着羊汤,半晌甩手,乏累道:“我真的不行……他们说的是母亲和哥哥啊!”
洛琴斋轻轻拭去她溅出的几滴油渍,默然一刻,抬眸看着屋宇暗影间一轮残月,忽缓声道:“先父是齐城人氏,乃当地士绅,不屑为官,常爱远游结交异人,一次父亲访友至蜀州南溪,遇见了母亲。母亲是江安县人,与南溪虽仅一江之隔,却属南瑜辖制。父亲应是一见倾心罢,不顾楚瑜历来嫌隙,更不顾母亲身为当地土族,硬是娶到了母亲。后来听母亲说,成亲时父亲曾给祖父去信禀明此事,祖父大动肝火,回信里将父亲怒斥一顿,说肆意婚娶有辱门楣大伤风化,父亲本就与祖父有嫌隙,见信后更加不悦,当下断了往来,带母亲到溱潼县安身,以教书为生。我就生在溱潼,父亲以地为名,取溱字,冠母姓,想是打算从此与本家断绝,永不回乡了。”
他敛口,宇文凤听得入神,不禁催问:“然后呢?”
“后来祖父病重,辗转探得父亲所在,托人捎书,想见我们母子一面。母亲可怜祖父,一力劝说,父亲方启程回乡。”洛琴斋停顿片刻,接着道:“祖父已经老了,对礼仪风化也看淡不少,见到我们后很是欢喜,病情渐有起色。他百般挽留父亲,但也明白父亲不喜与别的族人兄弟往来,只望父亲多住些时日,好歹自己归西后扶灵入土,再远走不迟。祖父说得恳切,父亲一时心软,便应下了。”
暮色四合,竹棚一角挂起了一盏灯笼,洛琴斋借昏黄的光线望着宇文凤轻声道:“你方才提及靖忠公渎职案,案发八年前,而靖忠公纵容子系门人作恶,却远早于八年前。靖忠公长子任东潍总兵四年有余,期间强征徭役,苛捐杂税,富户尚可贿赂差官,平民则饱受鱼肉。祖父沉病反复,大伯持家刻薄无度,父亲决意抽身返溱,临行前却被差役强行选中,疏理河道筑堤修坝,日夜无歇,不得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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