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缓缓落座于皇帝左侧,空洞的目光落在右下首少年身上,少年始终阖目,看似平静的面容苍白的可怕,屏息移开视线,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驻留在他身上,整个心神皆为他而揪紧、震颤。
这样的情境对满怀傲气的允炆来说又岂止是难堪,如此作践还不如当初就给个痛快……
难怪说一定要让她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朕让他难堪了?”永乐帝扬眉冷笑。
方才九哥那声嗤笑与随后那几声闷笑,笑的是谁她可知道?这大殿之中真正难堪的又何止他允炆一人?
“封他为庄亲王,将塘州作了他的封地,又让他体面的坐于下首位,朕让他难堪了?”他一字一顿的在她耳边说着,“不瞒你说,朕最近心里烦的很,今晚你最好乖一点,否则将那些朱年旧事闹出来,那才叫真正的难堪!”
妙锦迅速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较之一个月之前,他的面色暗沉了许多,眼中也有着明显的疲惫与焦躁,心下不禁疑惑,他这一个月不入竹丝苑来难道是另有别情?到底什么事能让他心烦至此?
妙锦从不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大的分量,他的野心绝不会止于夺得皇位这么简单,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美丽的点缀而已……
她沉默了,在他的逼视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口饮尽,烧灼的喉咙生疼。
漫着水意的瞳眸转了开去,发现不知何时那苍白的少年眼帘已经睁开,平静至极的注视着自己,没有怒,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心一下一下的抽疼着,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命运的可悲之处在于丝毫不能任由自己主宰,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的悲剧似乎就已注定……
这样也好,起码允炆还活的好好的,塘州又是江南富庶之地,此去正好能了却他做一个逍遥王爷的愿望。
老实说,他能如此善待允炆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片刻之后,妙锦面颊嫣红,有些不胜酒力之态,永乐帝忙让跟着她来的锦华和茉儿扶她去内室稍歇。
内室里珍娘刚喂饱了四皇子,嘴里哼着软绵的小调拍着哄着,突然见锦华茉儿搀着脚步不稳的妙锦进来,赶紧站起身惊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娘娘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锦华吩咐一个正好经过的宫女道,“你,快去泡杯浓浓的茶来给娘娘醒酒!”
“我没醉……真醉死倒也好了……”妙锦喃喃的说着。
醉眼朦胧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若薇?是若薇吗?”
“娘娘……是奴婢!”面目清秀的宫女手捧着茶盏,几乎泣不成声,“娘娘快饮口茶解解酒吧!”
“若薇,若薇!让你去传菜,又跑哪偷懒去了……”门外探进半个老太监的皱皮老脸来,一见贵妃在此,哪里还敢大声,“奴才该死,惊扰了娘娘。”
“王公公,奴婢这就去!”若薇擦了擦脸上的泪答应了一声,却被妙锦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
妙锦抬眸望着门口老太监,说道:“王公公是吧?方才是本宫吩咐她去泡杯解酒茶来,没想到她这般伶俐,本宫很是喜欢,本宫想向你讨了这丫头,如何?”
“这……回娘娘的话,奴才做不得主。”
妙锦微微皱眉,“罢了,若薇你先去吧!”
“是,奴婢去了……”
妙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若薇是以前服侍自己的若遥的妹妹,想起以前服侍她的那些旧人皆因忠心护主而死于赤甲军的刀下,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
不知为何,一直很安静的四皇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珍娘摸了摸尿布还是干的,又是刚喂过奶,这无缘无故哭个不停,怎么哄也哄不住,就有些发慌起来。
“让他哭。”妙锦轻辍一口幽香缠绕的茶,搁下茶盏,“让我来抱着他。”
妙锦抱着儿子,摸了摸他哭的通红的小脸,就这么任他哭。
哭吧!哭吧!
轩,将你的父母不能流的泪都流尽了吧!
“四皇子从不曾这样哭,又不是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珍娘不安的小声对锦华说。
“我去叫个太医来看看!”茉儿转身跑了出去。
妙锦嘱咐一句,“悄悄的,别惊动了前面。”
茉儿答应着去了,不一会拉了个执勤的太医跑了回来,妙锦不得不先到屏风后回避,那太医一番诊察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四皇子却还是哭,哭声反倒越发的洪亮了,太医额头渐渐冒了汗。
“锦华请太医回去吧,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妙锦在屏风后出声道。
太医闻言说道:“四皇子啼哭应不是病痛所致,还请贵妃娘娘安心,臣告退。”
太医走后,妙锦抱起儿子,见他哭的越发的起劲也只象征性的轻拍了几下,仍是随他哭。
轩哭累了,居然还停下来歇了口气,然后再接着哭。
妙锦只是看着,始终不言不语,其他人想说话,想劝,却又不敢开口,一时间室内除了婴孩的哭声,再无一丝别的动静。
“是不是让古太医进宫来看看?”锦华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妙锦摇头,“小孩子哭几声有什么,何必闹的兴师动众的……也就现在还能任他这么哭,等他长大些,哪怕再想哭也不能哭了……”
妙锦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悲伤与无奈,茉儿最是清楚,看到凌云殿下首坐着的第一人是谁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已将永乐帝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这明明就是在刺小姐的心,什么让四皇子和长辈们见见面,扯那些理由还不就是为了让小姐和废帝难堪……
原来皇上这些日子对小姐的宠爱都是假的,亏她还以为皇上真是因为对小姐痴心一片,才不顾一切的将小姐纳入后宫,如今看来根本不是如此……果真是帝心难测啊!
永乐帝在廊上尽头就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一路走来,哭声依旧不止,又没听到有人在哄,不由加快脚步,还没等外头小太监通报,就自己掀了门帘。
见了室内情形,眉头就紧皱起来,“这是怎么了?”责难的眼神首先就落在珍娘身上。
轩哭的如此厉害,身为乳娘的不去哄,怎么反倒让妙锦抱着孩子?妙锦也是,孩子都哭成那样了,怎么也不哄哄,那样呆呆的望着,难道孩子就不哭了?
妙锦面无表情的偏头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皇上别怪珍娘,轩自己想哭,谁都哄不住,太医看过了也说不是病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任他哭啊!”永乐帝上前一把抱过孩子,动作极熟练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恼,就因为他瞒着她允炆未死之事,她恨他也就罢了,何必迁怒孩子,看轩哭成这样,她这个做娘亲的难道就不心疼?
“轩乖,不哭了,父皇抱着你。”
又软又柔的语气对应着温和慈爱的表情,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凌云殿内唯我独尊的冷酷与霸气?
这样的皇帝,珍娘和顾德福这一个月里是见得多了,倒还觉得平常,妙锦却是首次见到,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说来也怪,轩刚到永乐帝怀里,哭声就陡的戛然而止了,他瞪着乌黑明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父皇,忽而就咧嘴着没牙的小嘴笑了。
永乐帝瞧的惊奇,不由呵呵一笑,表情疼宠至极,“这孩子这么小都会认人了?”
“原来四皇子是想皇上了,皇上一抱,瞧这笑的,小脸还挂着泪花儿呢!”顾德福适时凑趣道,“看来四皇子还是和皇上最亲近哪!”
永乐帝笑道:“你去前面传朕旨意,就说朕不过去了,今晚随他们尽兴。”
莫名的,只要一抱上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再也舍不得放手的感觉,可对于其他那几个孩子他却从未有过这种感受,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既新奇又不可思议的。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妙锦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却不待皇帝有所表示,起身就走,再没看他一眼。
“站住!”永乐帝刚还喜不自禁,此时又是怒气郁结。
奈何妙锦却根本未将他的不悦放在眼里,脚下甚至丝毫都不曾停顿。
永乐帝忙将孩子交给珍娘就要亲自去追,不料刚一放手,轩又大哭起来,无奈只得抱回来,极富耐心的拍着摇着。
好一番折腾,才终于将孩子哄睡了,小心翼翼的交给珍娘,永乐帝这才沉着脸直奔竹丝苑而去。
濯清池边,黑衣男子迎风而立,黑的发黑的衣,远远望去,整个人仿佛溶于夜色之中,只有那束发的紫金冠未被夜色掩埋。
“六哥。”
听到身后有人唤他,男子眉梢一动,似已知晓来人是谁,微微睁着的丹凤美目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微弯唇角,俊美至极的面庞之中莫名添了几分邪气。
“八弟也是出来透透酒气的?”回身时,脸上已是漫不经心的笑,看似亲和,实则冷淡。
此时,夜空薄云散开,银白月光霎时倾了一地,让对面的两人彼此都能看的分明。
“明日一早启程去塘州,允炆是特意过来,先向六哥告辞的。”允炆满脸诚意的说道,“早听闻塘州山明水秀,景色极佳,二哥回汉阳时不如绕道过去看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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