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x3qdu.com

他只觉得小弓所受的那些刀剑斧钺之伤都如同加诸己身,心像是被生生锯开,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漂亮的弓不见了,面前只有一根新弦,一对紫杉木,死一般地躺在肃雍堂冰冷的青砖上。

那刻着“鹤”字的地方,恰巧断成两截,支棱着锋锐的木刺,是雏鸟绒毛般的浅黄色。

犀角断裂开来,浅浅的划痕下,竟现出一行嵌金丝的小字,赫然写着“持节云中,鹤鸣九皋澡雪七岁,生辰喜乐”。

七岁生辰。原来是这样。

哥哥竟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转赠给他,可他却没能护住它。

温有道望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笑了:“好,很好。一片破瓦而已,你竟宁可玉碎,也要以身相代就这么宝贝他?”

“你看见这张琴了么?我温家世大夫、世进士第,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的。”

“守中”琴静静地躺在祠堂正中的琴桌上。

仲尼老杉木的琴,出自斫琴世家雷氏之手腹部刻有铭文,从五世长房“温文雅”,到最后的“十八世,温有道”,每一个名字,都是临江温氏一段傲人的光辉历史。

这不仅仅是一张琴,更是一张能吟清远中正之音的家谱。

“先祖文雅,出身于贫寒之家,囊萤映雪,苦读不辍,进士及第。烈祖清正,有勤王之功,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

“到如今呢?我温氏人丁零落,宗室本家只得你一根独苗。你可知自己身上肩负了多少责任、多少期许,又有多少人暗中窥伺,就等着看我温家的笑话。”

温恪漠然望着守中琴,心底一片冰凉。

琴腹的铭文,没有他温恪的。

弓毁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温有道不知他心中所想,将一沓厚厚的东西扔到温恪面前,那是临江温氏的积累百年而成的祖宗家训。

“跪着,念。”

温恪面无表情地将家训翻开。家训誊抄得很规整,每一行字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刊印出来的,古板、平庸,灭杀一切跳脱的天性。他心如死灰,一字一句地念: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为,孝。”

“笃学修行,不坠门风是为,正心。”

温有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郎君像是认错了、乖顺了,似乎略有满意。

“从明天起,你不必再去格式馆了。”

“几年前就让你随我上京,你不愿意。那好,明天你便上容老先生家住。看把你惯的,丢人现眼。”

“容老先生会教你学琴。你且跟着,好好儿地学,学学何谓中正平和,清微淡远,何谓君子之道。”

温恪垂下眼睫。

肃雍堂琴桌上供奉着的根本不是一张琴那分明就是一块棺材板。

多少人的快意潇洒、纵马江湖的诗酒风流,都埋葬在“守中”背后的铭文里。

“你且在此跪思,好好收收你一身坏毛病。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温府小郎君,平章公子。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莫要再做了。”

温有道拿起紫檀木桌上的窨香坛,告诫他:

“别当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搞什么鬼。这只窨香坛里装的优昙婆罗仿香我一早说过,这种香你不能碰。香坛我收了,你什么时候有点平章公子该有的样子,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平章大人转身出门。肃雍堂的隔扇门阖上了。有人在外将宗祠落了锁。

冷冷清清的肃雍堂里,除了青灯,黄卷,牌匾,古琴,便只有温恪膝下那块冷硬的石头了。

分明是血脉至亲的爹爹,却还没有鹤仙儿待他好。

温恪低下头,将断了的弓捧在怀里。行动间破袖里忽然掉出一枚木签,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那是今天上午春溪畔偶遇的垂钓老翁硬塞他手上的,木牌最上写着“桃花煞”三字,下面则是半文不白的一句批语

春风过后,便是霜雪。

呵。那个算命的老骗子果然没诓他。

温恪想去找鹤仙儿,却又没脸见他。

连这样一张小弓都护不住,还怎么护住他的白鹤呢。

温氏家训散落了一地。

温恪低眉望着书页上抄写的训诂,那些陈腐、枯燥而古板的“孝道”“忠义”“人伦”“义理”,渐渐变得模糊而渺远,满目的墨迹,统统化为刻在那断裂的犀角、更烙在他心底的两个字

澡雪、澡雪、澡雪。

炎炎夏夜里,肃雍堂是那样的冷寂、凄清。

四方石硌着他的膝盖,冰冷的寒意直砭肌骨。温恪忽然鼻尖一酸,怀念起白日大雷雨中,鹤仙儿披在他身上的那件葛布青衫的温度。

暑热逼人,他竟觉得夜凉如水。

温小郎君将那件被平章大人忽视的、只有贱民才会穿的葛衣,轻轻搭在身上。

很暖。

就像那人的怀抱一样。

翌日温恪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边窝着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团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很肥的橘猫。

昨夜他在肃雍堂里睡着了。

膝下垫着锦靠,地上冷冰冰的,被肥猫的皮毛焐热。魏殳的那件葛布青衫盖在他腰间。

橘猫鬼鬼祟祟地冲宗祠打开的门口探头探脑,绕着温小郎君蹭了两圈,将滑落的青衫披回他膝上。

“宇文喵喵。”

肥猫又细又娘地叫了一声。温恪却只觉得难过。

牲畜尚且有情,可他的父亲心肠似铁,只当自己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工具罢了。

温府厨房第一进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许多精致的早茶点。

此时天色尚早,厨房掌勺的张妈妈间温恪进来,笑问:“少爷,您早间要什么点心?”

温恪容色淡淡地扫了一眼,兴致缺缺,转头问道:“没有豆沙包么?”

张妈妈一愣,自家少爷从来不爱吃这样东西,嫌太甜。

张妈妈是看着温恪长大的,小郎君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祠堂跪了一晚上,平章大人真是好狠的心。

厨娘可心疼坏了,满口答应,又问自家少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小郎君犹豫了一会儿,要求道:“包子做成兔子样的吧。”

张妈妈看了看他的脸色,心疼地叹了口气:“少爷,昨晚您受苦了。老爷他也真是的。唉,这些事儿,本也容不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嘴,可是”

温恪忽然哂笑一声,轻轻道:“这算什么。和他受过的委屈比,根本不值一提。”

温府,浣雪堂。

温有道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呷一口茶,问堂下立着的管家:“他起了么?”

“回老爷的话,小郎君已经起了。”

“早上吃的什么?”

“让厨房新做的兔子豆沙包。”

平章大人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厨娘多做些不同花样儿的。单一的豆沙馅太甜腻。”

温苏斋知道老爷半夜去过肃雍堂,偷偷给小郎君送了锦靠,他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您既然关心小郎君,不如亲自去看看他。”

“不能去。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算什么教训。”

“老爷,您对少爷,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些。这事儿本不容老仆插嘴,只怕您父子二人生了嫌隙。”

“玉不琢不成器,他将来是要担负起整个临江温氏的人。”温有道长叹一声,将茶盏搁回桌上,“有时真羡慕沈半山有两个儿子。就算小的那个不懂事,也总有老大沈铎在京中帮衬他。”

“我不怪恪儿。身在簪缨世家,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只盼他能早些懂事,别让我在京中太过担忧了。”

温苏斋不说话了。

老爷凝眉望着那枚缠枝梅兰纹的玉扳指,目光中流露出哀软的情思。每当此时,他都是在怀念已故的夫人姜佩罗。

平章大人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佩罗。没教好恪儿。如今再要将这株好苗掰正,可要费去不少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小剧场

作者喵:小郎君,您想要力量吗?来,这里有一本美人成功学,教您如何一步步从世家纨绔变为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破格擢升左谏议大夫,迎娶鹤仙子,打倒老平章,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只要一块八毛钱,了解一下?说着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地摊文学

温恪:横眉怒目哪里来的臭猫子,拖出去,打一顿!低头生闷气

作者喵:好叭,,不要生气啦,魏殳哥哥找你玩。

烂文作者有点害怕,不看评论区了,卑微p

我爱小郎君和他的鹤仙儿。等空了写个甜甜的新春番外。

感谢默默支持的小天使!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喵喵喵?、嗯。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喵喵?、忧伤以终老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衿13瓶十目友5瓶查无此人1瓶比心!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