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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呀,去餐车问列车员要了能退烧的西药,快给她吃了吧。”齐铁嘴急匆匆地推门走进来,一股脑地把手里的药都堆在了桌子上,从茶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张日山。“也许是遇到的事情太多,她一直强撑,舟车劳顿,染了风寒,病便发出来了。”尹新月把白色的药片从纸袋子里取出来放到张日山的手心里,安慰着。“嗯……我来照顾她……就好。”张日山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笑容里透着一种不能言表的苦涩。“你说这搞得,佛爷一个病号就够咱们头疼,现在梁医生也病倒了,哎……”齐铁嘴甩了甩袖子,从眼角到嘴角全都垮下去,晃悠着坐在了椅子上蒙着脸不再说话。张日山给梁湾喂了发汗的退烧药,大概是觉得太热她就总在挣扎,挣扎着边哭还边说着抱歉。张日山只得整理了一下裹住她的大衣,然后把她整个人都紧紧地锁在怀中,他冰凉的脸颊贴着梁湾的额头,这似乎让梁湾觉得舒服一些,逐渐不再挣扎动弹,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火车停在北平站的时候梁湾的烧已经退了,可人还是一会清醒一会迷糊,尹新月本想让来接站的家里人把梁湾接去新月饭店,但是梁湾抓着尹新月一副死也不肯的样子,长白山的张家是她心里找到张潼笙的希望,谁又会忍心剥夺她心里唯一的希望呢。在北平没多停留,便转车继续往关外走,到了吉林尹新月托人找到了贝勒爷的府邸,张启山和梁湾行动不太方便,尹新月就让张日山一个人将点天灯那一日瑞贝勒送给张启山的信物送到他府上。只半日的功夫,张日山便带着贝勒爷到他们落脚的旅店。张日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个八人抬的轿子,梁湾和齐铁嘴正好在外面吃饭,齐铁嘴指着骑在马上的张日山高呼:“哎!梁湾你快看,半日不见,你们家张副官给人家贝勒爷当大内侍卫去了。”

“八爷,连我这个从未来过来的人都知道大内侍卫是皇帝身边的人吧。幸好是民国,不然你这话是不是得杀头……”梁湾费力的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勉强的笑了一下继续吃馒头。此时尹新月陪着张启山从屋里走出来,到方桌前坐下来,张启山还是呆滞的犹如一个没上发条的机器人。齐铁嘴如何安耐得住,冲到张日山马下,扯住了缰绳,张日山没迟疑便利落地下了马,见齐铁嘴着急忙慌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这才走多久,就给人当开路的侍卫去了,佛爷怎么办啊!梁湾怎么办啊!”齐铁嘴指着张日山的鼻子嚷嚷,张日山也懒得回答他,只是队伍中间的轿子顺势停了下来,轿夫将轿子向前倾斜,又有婢女撩开门帘,此时瑞贝勒才从轿中慢悠悠的走出来。

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尾端系着玉质的吊穗甩在脑后,头顶戴着水光锃亮的黑色裘皮帽,身披青黑色貂皮大氅,伸出双手紧了紧衣领,右手拇指上翡翠扳指阳光下水润透亮,另一手无名指节上套着镶嵌祖母绿宝石的金戒指,气势确实与普通人不一样,富贵逼人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贝勒爷的。贝勒爷浅笑着盯着拉着张日山的齐铁嘴,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便踱着大步略过了他俩直向着张启山和尹新月过去。齐铁嘴掩着嘴,瞪大了眼,看来自己是说错话了,但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滴个乖乖呀,东北人这么有钱啊……”张日山无可奈何地看着张牙舞爪的齐铁嘴晃了晃脑袋,朝着梁湾走过去。梁湾从板凳上退下来让到一边,看着贝勒爷的大辫子,又看着他行着旗人的礼数,总觉得有些像看什么康熙王朝这类的电视剧。

梁湾边看着边就忍不住掩嘴笑了,早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应该多看看那些老电影、电视剧。“笑什么……还烧吗?早上的药吃了没?”张日山走过来抬起手背贴在了梁湾额头上,从那天高烧退了她就低烧不断。虽然人的状态不再像火车上那么迷糊,但如此反复还是惹人担心。“没什么……我没事,别……别这样……”梁湾轻拍掉张日山的手,退后了一步,总像是防备着什么。“还在生气……你怎么总是这么记仇,我……我错了,还不行么?嘘,听贝勒爷说……”张日山倒是不介意,是他惹得梁湾生气还生了一场大病,梁湾怎么对他都是应该的,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拉近自己,任她怎么反抗也不放开,然后笑着伸出手指压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和尹新月商量事情的瑞贝勒。

“尹小姐……不,该叫张夫人,佛爷,好久不见。”瑞贝勒拱手说着,笑的十分和善,这和梁湾见过的一个无声老电影里的情形不太一样,那电影拍得是清末的一些满人相互问好,基本上都是面无表情的,看来这个贝勒爷是个热心肠的人。“贝勒爷,好久不见。”尹新月站起身毕恭毕敬,看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旧时的满清贵族还是很有实力的。“这里可不好说话,不如到我府上详谈。”瑞贝勒带着扳指的手轻点着周围的人群,人多眼杂,确实十分不便,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瑞贝勒的府上。“掌柜的?我没看错的话,那不是张日山么?”小七将自己的棉袍子收紧了许多,用手里的筷子指了指队伍中骑着马的张日山。“还真是,他们来吉林做什么?”董灿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

“他们来吉林是不是也想去我们要去的地方?”小七喝了一口白酒,辣的龇着牙,然后夹了酸菜送到自己嘴巴里咀嚼着。“看那个样子是跟着瑞亲贝勒走了,张启山不会不知道自己老家走们走,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董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奇长的手指敲打着木桌,心里开始不安起来。“现在这东北都是日本人……若是张启山出事了,又只有张日山一个人,他们这路上怕是不太好走。”小七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真是多余,他和董灿两个人行动起来多方便,若是还要顾及张启山、张日山等人,怕又要节外生枝。“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样好一些……”董灿本也不想多管,但又觉得张启山若是没事,必定也不会求助瑞亲贝勒,矿山之后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甚清楚,对于这件事他有必要,也有责任搭把手。

瑞亲贝勒府,尹新月看着呆坐在椅子上的丈夫,心里越发的惆怅起来,转头对贝勒爷欠身:“我们这次来吉林,就是希望贝勒爷施以援手,能帮帮我们,不管结果如何,新月在此先谢过了。”瑞贝勒晃晃脑袋,解下貂皮大氅递给仆人,然后摆摆手走到椅子上坐下来,示意让大家都坐,然后开口道:“这是哪里的话,张夫人和佛爷这次来吉林能想到我,说明确实把我当朋友。张副官拿着玉佩求见,我还有点不敢相信,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怕他不是什么佛爷,光凭他为了自己朋友散尽家财连点三盏天灯的豪情,这个朋友我也是交定了的。”梁湾坐在一旁却觉得这旧贵族确实不一样说起话来真的是慢慢悠悠的叫人心急。

“那真是多谢贝勒爷。”齐铁嘴朝着贝勒爷拱手作揖,一副郑重,看来真是对自己刚才的莽撞心有余悸。“你们这次来吉林,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都直说,我在这里还算是有几分薄面,也认识一些有名气的大夫,启山兄的病,包在我身上。”瑞贝勒拍着胸脯说着,现如今虽然日本人在东三省横行霸道,但旧日贵族的势力还是存在的,所以瑞贝勒这样说众人心里多少也算是有些欣慰。“他这病生得古怪,什么样的大夫都看过,都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出生在这里,因为变故到了长沙,或许他这心病与他出生的地方有关。可是他如今口不能言,他的家族有异常神秘,没有人知道老家的具体位置,贝勒爷你博闻广识久居于此,可曾听过东北张家。”尹新月说着眼眶又红了,眼泪噙在眼眶里,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柔弱。

“东北张家?可否更具体些呢?”瑞贝勒略有些疑惑,单凭一个张也确实太为难他了。“我只知道他出生在东北张家,家族神秘庞大,其余的就说不清了……”尹新月说着便望向对面贝勒爷,有些不好意思。“这可就难办了,张姓是个大姓,在整个东北名门望族颇多……”瑞贝勒听完有些犯愁,张姓的大家族在东北甚多,最有名望便是东北势力最大的奉系军阀张作霖之子少帅张汉卿,但少帅行事十分抢眼,张启山的家族那么神秘想必和他应该是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副官?梁湾,具体如何你们来和贝勒爷讲讲。”尹新月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张日山是张家人,梁湾应该也对张家有些了解,便转向他们。“我跟着佛爷离开的时候虚岁十岁,只记得在长白山附近,家族向来是族内通婚规矩甚严,族长以麒麟为标记,外家以穷奇傍身。”张日山眯着眼,仔细的思索残存在记忆深处家的模样,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穷奇?你们确定用穷奇纹身?穷奇可四凶兽之一,毁信恶忠,崇饰恶言,怎么会有家族让自己的外家用这种邪物做图腾纹在身上?”瑞贝勒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很大,眼神中带着些谨小慎微。“张家族人,用漫长的一生守护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穷奇,结合天神、怪兽、恶人三位一体,是真实面目不可破解的奇怪生物,乃是邪恶的象征,代表至邪之物。而麒麟是四灵之一,仁兽,以其不履生虫,不折生草也,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善与恶,共生共存,麒麟需要被守护,而守护它的便是穷奇。”梁湾曾一度对自己的身世非常执迷,她一直认为有着麒麟纹身的张起灵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便总想知道麒麟纹身、穷奇纹身和凤凰纹身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这段话是张日山曾同她讲过的,这话的意思是作为族长守护着终极的秘密而作为外家的张家人天生有责任守护本家族长,穷奇代表着至邪之物,也代表着外家人对守护族长,守护秘密的决心。

“看来,这位夫人对这个张家确实是知道的很多。有你们这番话,我倒是有些许眉目,不过还是要待我亲自去打听一番,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毕竟这样的家族,一定像是用单纯的暴力去压制别人的普通军阀那么简单。你们现在我这里安顿下来,只要一有消息,我会立刻告知。”瑞贝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的点点头,梁湾总觉得他并不是置疑有什么家族用穷奇做图腾,而是更像是对他们这些人的一种试探。“那就多谢贝勒爷。”尹新月恭敬的欠身向瑞贝勒行旗人礼数,梁湾也就照猫画虎的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瑞贝勒安排他们在府上住下来,说是自己要出门打听,便离开了。

瑞贝勒一去许久未回,尹新月担心张启山身体吃不消,便按照瑞贝勒安排的送张启山到客房内休息。北上这一路人困马乏,齐铁嘴也去了安排给自己的房间小憩,而梁湾坐在廊下,盯着院子里的一颗老槐树,冬季已至,树干枯瘦嶙峋,树叶飘零,她盯着落叶,想起了邪神殿内的那颗神树。“千年神树,生四叶,开三花,结三果……我的拉姆,许愿的时候不认真,神明就听不到你的愿望了。”纳沐那恬淡柔软的声音是多么美好,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亲耳听一次了。“你在想什么?天这么阴冷,快进屋吧。病大发了,可就只能把你送回北平了。”张日山走到梁湾跟前,看着她对着那棵树闭着眼,双手合十,像是在许愿。“我想起了,家乡被奉为神明的一棵树,人们相信向树神许愿,愿望都会实现。”梁湾大概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说话总有些有气无力。

“是吗……那么有人的愿望成真了吗?”张日山听着便也不强求梁湾回屋,自顾自把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这世上根本没有神……实现愿望都得靠自己努力,有时候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梁湾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有些晕,便伸手想扶身边的漆红木柱子,张日山见不得她逞强,便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还在生气……梁湾要怎样,你才能不生气……”张日山皱着眉,捉住梁湾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这事情对他而言就好似一个无解的难题。“我以为我是生你的气……但理智的想想,似乎又不是……”梁湾费力抬头看他,脑部充血让她感到一阵眩晕,满眼都是张日山的重影,她伸出手却又犹疑着想要放下,她是气自己口是心非,气自己太过虚伪矫情,果然过于在意的东西永远是最折磨人的。

张日山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忽然就笑起来,梁湾手心里的温度不是发烧的潮热,也不是生病前夕的冰凉,温热的恰到好处,只让他感到心安。“你傻笑什么?我说我不生你的气,至于笑成这样?还有你鼻梁上这个又是怎么一回事?”梁湾盯着他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睛好气又好笑,眼镜肯定是齐铁嘴让他带的,嘴硬心软、口是心非原来是年轻的时候就如此了。“你不再发烧,我是终于放心了,这叫作欣慰的笑容,怎么是傻笑呢。你不是说我带上眼镜也比八爷好看?是不是显得很有城府,很成熟。”张日山用手指不太习惯的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然后轻轻敲了敲白晶打磨而成的透明镜片。“我生病,你真的……这么担心吗?不会是佛爷让你照顾好我,你没照顾好所以……”梁湾听了他的话觉得心里很暖,就好像汤婆子熨烫着一般,温暖可爱,但转念又戏谑着,说着反话。“哎,你怎么这么记仇,我担心你,就是我,张日山担心你。”张日山翻了个白眼,这女人记仇的厉害,真是不能在她面前做什么蠢事,不然大概一百年她也会一字不落的丢出来臊他。

梁湾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吉林的初冬,呵气成白烟,冻的鼻尖发麻,泪水迷蒙双眼,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角边,浅尝一下微微苦涩,深抿一下又带着些许的甜。他不是她的张日山,但他总会有一天是她的张日山,那个默契到足矣看透她所有的口是心非的人。张日山见梁湾哭了便有些慌乱,顾不得许多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轻喘着:“只这一次……就是我……”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就算不顾一切,倾尽所有,万死不辞却依旧不属于你的人,张日山想梁湾便是他命里的这个人吧。求而不得的疼痛,是那人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你的心,扯着你的肺,一颗眼泪垂下来便足矣,震地你心肝四分五裂,痛苦不堪。

梁湾,我想告诉你,我今年虚岁二十岁,没爱过谁,你是第一个,我很怕我自己做得不够好,怕你觉得我对你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但这种担心不过是多余的因为我一个字也不能说,哪怕你已然看穿,我却仍要装作若无其事,只因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张日山,我想告诉你,我今年三十岁,来自八十四年后的未来,是你的妻子,张潼笙是你的儿子,听起来无比荒诞也不过是我多余的担心,因为我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因些许改变就会动摇岌岌可危的未来,还有那八十四年漫长地等待太过苦涩残忍,而我不想做你的软肋,我要做你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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