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空气既浓郁又清新,不是吗?人烟又稀少。小心点!你脚边的木板好像腐朽了,再过来一点好了。是春风!像这样轻轻的拂过耳际,感觉微微酥痒,这就是南风的特色。
——《彼身非复旧时身》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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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津岛家人都没有发觉的空隙间,太宰和信子有了秘密的共同时间。他活泼好动地像只小猴子,而信子通常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他耍活宝,如果不是剧烈运动会引发呼吸困难,她说不定会爆发出不输给太宰的爬树天赋。
当然,只是说不定罢了。
四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信子合上国文书,微微仰起头。这时,高处枝干上的树叶簌簌地响了两下,只见太宰偷偷从鸟窝里摸出了几个圆滚滚的蛋,朝她得意地晃了晃。
那是麻雀的蛋,不仅在树上有,仓库或后院小屋的房顶上都有,只需揭开屋瓦就可以寻找到。这对其他孩子来说是脏兮兮的玩乐,但对太宰这富家小少爷来说却是极有意思的寻宝游戏。
信子见识过他满抽屉的蛋,便笑着问他:“修治君,树上的风景好么?”
“还不错,站在高处可以看到佣人们在偷懒,还有姐姐们打着伞在院子里说小话,礼治那小子做错了事又往保姆身后躲,那样子哈哈哈,真是有趣极了。”太宰嘿嘿笑了笑,把鸟蛋小心地揣到衣兜里,然后蹑手蹑脚地顺着树干爬下来。
信子把书放到身边的空地上,太宰便坐了过来,午后的阳光正好落在他们的鞋尖前方。苹果树的叶子随风飘到黑色皮鞋上,信子忽然一踢,叶子便飞到了前边,而太宰干脆把木屐甩到草丛里。
这里远离仓库,隐隐可以听见后院传来的笑声。
“我也想试试站在树上的感觉啊,被风吹着很凉爽的时候,也许可以看见东京的家。”信子遥遥地望着天空,然后看向太宰,问道,“对了,修治君见过么,樱花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的画面?”
樱花……日本不管多大多小的城市,都被成堆的樱花围绕着吧。不过,这么扫兴的回答只在太宰的心头一掠而过。他嬉笑着摇摇头,随口说道:“没见过,樱花怎么能和雪一样呢?”
太宰假装毫不在意,斜瞥了一眼身边的黑发女孩。
樱花,雪,又或者是遥远的东京,都是太宰无所谓了不了解的。但他在期待——也许自己这么说完以后,信子会因此而展现新的一面,而不仅仅像自己的其他姐姐那样,端庄得仿若美丽的雕像,永远都用包容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一切言行。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从信子身上获得认同感。
太宰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了口气。
“麻烦修治君等等我。”信子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机般,站起身拍去洋裙上的灰,脱下系带皮鞋和白袜拿到树底下,将其摆放整齐后,她便赤着脚了。她提起裙角,回头对他一抬下颌,笑道:“我准备好了,请修治君先到树上去,然后再拉我上去,我指给你看。”
太宰愣了一下,望着她,莫名害羞起来。
他难得的感到无措了。津岛家中的女性有许多,母亲、祖母、叔母、亲表姊妹又或是曾经照顾过他的阿竹婆,她们对他的态度并不相同,比如祖母和母亲对他从相貌和脾性上进行批判,认为均不如他的小哥和幺弟,甚至连家中女佣对他也是殷勤多过于亲近。
学校里就更别说了,他身世最出挑,单是父亲在本地的影响力就比其他人的要来的大,而他又喜欢装作不在意外人看法、整日埋头看书的高深样子,身上穿着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衬衣皮鞋,久而久之便与同学隔离开来。
可以说,他对于同龄女孩子的碰触几乎没有。
但这也不代表他不想亲近眼前的信子。他别过脸,不好意思地嘟囔道:“那我弯腰,你踩在我的肩上,可以么?”声音太轻,以至于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听不见。信子疑惑的眼神投来,他仿佛泄气般地提高声音:“踩我肩上吧。”
“那就辛苦你啦。”信子眯起眼微微一笑。
太宰便在树旁蹲下身,信子轻轻地靠过来,好似一张纸的重量。太宰背过自己的幺弟在院子里乱跑,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熟练的,再加上信子的分量可比礼治小多了,他毫不费力地背起了她。
期间,信子柔软的长发扫过他的脸,太宰其实很想挠一挠那个部位,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要是他一松手的话,信子就要被风吹跑的吧。不知为什么,太宰总有这种感觉。
比起喜欢在他背上乱动、甚至抓他头发的礼治,信子安静得让太宰很满意。
当她站起在他的肩上时,太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到她抓住树干,他扶着她的脚踝小心地往上托了一下,信子便轻飘飘地坐到了那根稍微低矮的树干上,太宰松了口气,一鼓作气地再次爬了上去,坐稳。
出了汗的感觉真不赖。他感受着微风的吹拂,用手拨开了额上濡湿的发,畅快地笑出声。与此同时,信子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原来这就是在树上可以看见的风景么?”语气里藏着淡淡的感叹,信子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微微探出了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面色惊异起来。她拉了拉他的衣角,“你看,那里就是雪花了。”
太宰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好奇地看去。
因为所在的枝干并不高,所以他们看不到整个津岛家以及外边山峦的风貌,不过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还是可以看见几棵樱花树屹立于宅院的角落,光线更多地停留在了那一处。
树叶沙沙作响,一片片缓缓飘起的雪白花瓣在阳光下真如一层层云雾般,落下时便下起了雪。
真的在下雪。
太宰不可思议极了,好似看到什么稀罕的东西一样。他卷起手心放到眼前,用看望远镜的模样观察着那一番美景,略略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信子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令他听不太真切,但信子确实坐在离他只有半拳的距离处。
信子拿出口袋里的圆梳,一边哼唱歌谣,一边开始梳理她的长发。而她的目光却始终放在那一片天空上,白净的小脸上浮现出了月光般柔和的意境,信子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明眸一转,朝他弯了弯眉眼。
“修治君,你还带着鸟蛋么?”
“嗯?”
“鸟儿的妈妈来找你了哦。”
“诶诶诶?怎么可能嘛!”
话音刚落,只见一只麻雀真的横冲直撞地飞过来,那黑溜溜的小眼睛非常人性化地瞪着他,一副要与夺走自己鸟蛋的家伙同归于尽的样子。还真的有这种事啊?太宰大叫一声,与麻雀搏斗着,身子在半空中躲来躲去、摇来晃去,终于不慎落下。
啪的一下,他掉到仆佣们整理好的其中一个草堆里,扑腾了两下,最后放弃了挣扎,狼狈地成为了这场战役的失败者。万幸的是鸟蛋没有碎裂,他将其物归原位,累得哼哧不已。
一抬头,信子安静地坐在那儿,一手撑着枝干,一手卷起一缕头发,看向他笑得正欢,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松柏的叶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她雪白的裙摆和乌黑的长发便像波浪一样在风中舞动着,包括她胸前的那个银色小瓶也随之曳动。
强烈的色彩对比撞入他的眼中,她数着倒计时。
“一、二、三,Go!”
下一刻女孩便撒开手倒了下来,落在他身边厚厚的草堆上,还滚了两圈,长发沾着草屑散落开,她却不觉得狼狈,反而一动不动地躺下,小声地笑起来。他由此可以确定下来,信子的的确确是与他一样的人。
也或许,稍有不同?
但太宰依旧松了口气。趁着女佣找上来前,他一把拉起信子,大步朝自己的另一个秘密基地跑去,一路上说着“我带你去看点别的”、“除了鸟蛋,我还有别的兴趣哩”。
信子只管嗯嗯地应和,太宰就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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