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好一会儿才放手,狗狗也像是怕了他,灰溜溜就要走。
他喊了句:“烟头,回来。”
何唯刚才就注意到这个别致的名字了,但是更惊讶于他的翻脸无情心狠手辣,此刻再听一遍,不由皱起眉,还不如“乖乖”呢。
她提醒道:“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把它带上,这里不欢迎宠物。”
她差点就说“禽兽”了。
周熠看她一眼,语气如常道:“我往哪走?不是一直住这么?”
何唯无语,别告诉她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天桥下凑合了。
忽然想起一事,那次警察上门,他消失几天又现身,说是去什么足疗店,还说可以去核实,因为是正当经营……厌恶感涌上心头,何唯生硬道:“随便你,但要记得看好它,别再偷东西。”
跟它的主人一样。
都是贼。
何唯说完就上楼,下楼时脚步很轻,这一次很重还很急,透着一股子恨恨的以及眼不见为净、离越远越好的意味。
周熠收回视线,问:“烟头,你偷东西了?”
烟头一脸无辜。
“真是丢我的人。我缺你狗粮还是少你玩具了,啊?”
烟头垂下脑袋。
***
这是一幅壁画。
数名仙女,腾飞俯冲,有的手捧鲜花,有的手持乐器,反弹琵琶,反弹箜篌。至于如何个美法儿,不用费脑子想如何描述了,借用古人的即可。
唐代人评价:“天~衣飞扬,满壁风动。”
李白写过诗:“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空,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
众所周知,飞天是佛教元素,是敦煌艺术的标志之一。最初原型为一男一女,一个善歌,一个善舞,是对恩爱夫妻,后来被佛教吸收,化为天龙八部中的两位。飞天传入我国后,加入本土宗教元素和历代画师们的大胆创新,形式更多变,或秀骨清像,或健硕丰美,或另类如秃发僧人也能飞……
在何唯看来,这种创造力才是最可贵的。
眼前这一幅,既有做旧的效果,仿佛被漫长岁月磨砺过;色彩搭配上,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人物形象带一点唐代的风格,丰肌秀骨,珠光宝气,符合这里的调性,五星级酒店的走廊。
看着看着,壁画上的仙女似乎真的活了,帔帛逶迤,飘忽而至,要把手中莲花呈上,还冲她抛了个媚眼。
何唯惊诧一秒,反应过来,是自己眼花了。
因为刚喝过酒。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什么场合最适合阅人?
饭局。
她对此并不陌生,老爸很乐意带她出门开眼界。每逢这时她都会应邀“开酒”,举起一杯酸奶,不管是面面俱到还是胡说八道,大家都会各种吹捧。但这都限于青春期之前,因为老爸也很注意对她的保护。
今天,她随张董一起,而且是做东。
宴请的对象都比较重量级,各种财神爷。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钢铁是资金密集型行业,造新车更是出了名的烧钱。现金流就是企业的血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今天,既要谈钱,也要谈谈感情。毕竟只有她深信爸爸会醒来,妈妈也会回归,其他人不会这么想,都在安排后路,或者站队。
要么投靠那一位手腕不凡的篡位者,要么扶植起她这个羸弱如豆芽、搞不清路数的小阿斗。张董不知是不是各种大帝王朝戏看多了,一次跟人讨论谁更适合时,冒出一句“嫡亲的女儿总好过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何唯不巧听到,哭笑不得,她家还真有个皇位要继承。
回到刚才的酒桌上。
敬酒时,她知道不能像从前那样蒙混过关,但也要示弱,或隐藏实力先,张董也极力护着,言语间难免有“年纪还小、请多包涵”之类。
有人半开玩笑道:“二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老张你就别像老母鸡一样护着了。今天来这里,不就是接受锻炼吗,年轻人就要多磨砺,玉不琢不成器,好事也要多磨……”
有人感叹,“何总好运气,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妻子,还有个才艺俱佳的女儿,换了是我,也要藏起来,哈哈。”
有人遗憾她休学,少了个艺术家,有人直白道,“这样的专业学成了也没甚用处,不如早点进入社会大学。”还顺便拍了个马,“在座几位老总,每人指点一两句,就够小姑娘你受用一生了。”末了恭敬地问,“常局,您说是不是?”
那位不苟言笑,符合他所坐的位次。闻言,淡淡朝这边扫一眼,既像是端着架子,又像是尊重异性不便多看,只似有若无地一点头。
然而,何唯的直觉何其敏锐,早就感受到所有投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一双最为特别,像是窥伺,或评估。
有人说:“常局没女儿,是不是特羡慕?”
有人接一句:“可以认个干的。”
何唯胃里一阵翻滚,比起上次那几个闹事工人粗俗直白的言辞,这些衣冠楚楚的大小人物拐着弯说话,更让人恶心。
无奈形势比人强。来路上张董就给她打过预防针。
她可以巧妙回击,但化解一句两句,却挡不住别人心里的龌龊念头。更化解不了家庭的危机和企业的困局。
何况,在场还有一个熟人。
何唯想起那次在医院偶遇,林曦说了句“谁让咱没爹可拼”,她心里吐槽,可以找干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就有人上赶着要给她当干爹了。
幸好那时嘴下留德,否则今日更难堪。
她想起“六度分离”理论,以及老爸提起这个理论时,感慨的一句“这世上,谁都不能得罪。”山水有相逢,做人须得留一线。
林曦现在级别不低,刚才别人介绍时说她在信贷科,还是谁谁眼前的红人。但在这样以男性为主导又都是大佬级别的场合,还是免不了被当作点缀,被调侃甚至调戏,但她显然有着足够的应对经验,处理得游刃有余。以至于有人说,“小妹妹就该跟这样的小姐姐学一学,行走江湖,沟通最重要。”
对着这样一群魑魅魍魉,何唯不想说话。
不说,就只能多喝了。
此刻,看着满壁的“飞天”,不禁想,如果她也可以飞就好了。
何唯磨蹭了一会儿再去洗手间时,林曦也在。
她靠着窗,指间夹一支细长香烟,青烟袅袅,笼罩在她脸上,凭添了几分落寞的味道,与刚才在酒桌上的言笑晏晏反差很大。
抛开成见,她其实长得不错。而且懂得运用优势。浅色真丝衬衣,深灰色及膝窄裙,中规中矩的通勤装,胸前纽扣少系一两颗,就能营造出一种禁忌诱~惑,尤其对道貌岸然人士的胃口。
何唯洗过手就要走,林曦开了口:“急什么?还没喝够么?”
何唯脚步顿住,却不想跟她搭腔。
林曦晃晃手中烟盒,问:“来一支么?”
何唯摇头。
林曦也无所谓,把烟放进搁在一边的锁头包里,然后说:“这件事要办成,也不难。就看你愿不愿意。”
她又抽口烟,才幽幽继续:“据我了解,瑞和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何唯自然更了解。
张董说,“那位精得很,一上来就把住新能源那一块。现在刚好出现一个机会,补贴款迟迟不到位,地方政府有意拖延,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你能拿下,这就是大功一件。”
他还说,“动作一定要快,因为那边还有个姓李的,那一位向来与官家交好,之所以还没出手,不知是等待时机,还是他们之间又有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不管怎样,敌人的松懈,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说到底,张董是想让她的成绩单好看一点,将来能够服众。他也说,监事会肯定不是终点。
林曦自顾自继续:“有位前辈曾对我说,做人要有‘利他’精神,不要总想着自己,我当时不懂,最近才略有体会。回想过去,的确是格局太小,太狭隘,做过很多傻事。”她自嘲一笑,“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她看过来,“但有些代价可以避免,你说是吗?”
何唯被她搞糊涂了,是觉得她现在太惨,开始同情她了吗?
还是又耍什么把戏?跟酒桌上那群唱双簧?
林曦忽然问:“他最近还好吗?”
何唯看过去,隔着烟雾,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就听她说:“我从小就盼望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温柔善良又上进的那种。”
她拿烟指了下门口,“这样的场合你经历越多,就越知道他的好了,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那种好。他很爱你,你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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