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街头独此一份栽了数棵柳树,久而久之便成了往来客商对其的代称,而先前寓意虽好但却有些拗口的本名,如今倒是没几个人能够不假思索地道出了。
既是主街,自当是西市中繁华热闹之最,不说其间店铺鳞次栉比,往来车水马龙,单是听那吆喝不绝、花样频出的叫卖声,便能从中窥知一二分的繁盛之态。
凌歌一下马车,见到此番情景内心颇感意外,她原本以为,萧行之这般气质出尘的人,多半会去些风景如画、远离闲杂人等的自然之境,再不济也是寻一处亭台楼阁,赏花赏月、品酒抚琴,却不想,他如此接地气,竟带她逛街来了。
不过意外虽意外,于她而言,赏景或赏人都无甚差别,或许后者还能更加自在一些,再者说了,这是她头一回上街,就当长长眼界见见世面好了。
此刻她戴着一顶帷帽,长长的薄纱垂至膝盖,遮住了她的面容与身形,虽有些妨碍视线,但也贴心地掩去了她好奇张望的神情,倒是省了她在观望新奇之物时还要费力控制面上表情。
自然,这新奇之物是对于她这外来者而言的。
眼前小店门口摆了一样物什,样子有些奇特,她一时好奇,步伐微微一顿,便见店家老板笑眯眯地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道:“夫人要不要里面请?小店里头近来新进了许多货,包管夫人满意哦……”
说到末处,他挤了挤眼,一脸“你懂的”。
她一头雾水,正想开口询问,却让萧行之给拉走了,身后店家余声犹在,混在一团乱哄哄的吆喝声中,却是内容难辨。
凌歌被勾起了好奇心,遂将脸扭向谈书,“那家店是卖什么的啊?”
没等着谈书回答,却听到萧行之无奈地问:“歌儿确定想知道?”
古里古怪的,她略一迟疑,他已凑近过来,几乎是贴在她耳畔,慢声轻道:“那里边出售的,是成了亲的人才会用到的物什……”
这轻声细语的一句,远远胜过了周遭似扯开了喉的叫卖声,只因自他温热的气息隔着一方薄纱氤氲在耳际起,她便再也听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声响。
只是,这原本就有些暧昧的话语,经他揉着笑意悠然吐出后,更叫她无语又无奈。
调戏,又见调戏。
她唯有面无表情道:“哦。”
他见此缓缓地舒眉一笑,下了定论,“看来,歌儿对此行并不失望。”
这又是什么转折?她抬眸瞧他,“何出此言?”
他目光在四周逡巡而过,“人群熙攘之处,虽热闹非凡,但也易生乱象,打眼看去,虽琳琅满目,却也无甚新奇可赏,实非出游之佳选。”
原来你还是心知肚明的嘛……凌歌忍不住腹诽。
这却是个可以正大光明埋汰他的机会,她忖了一忖,不以为然道:“话虽如此,但若是人人都如萧师兄这般想,那今日这柳街大抵就成了空街,没了这份热闹,便是乏味至极。可见,世人想法总是千差万别莫衷一是,如此,也才成就了诸般有趣之象。”
“况且,萧师兄如今不也身在此处吗?”
伶牙俐齿,看不出来这呆丫头还挺记仇的。
他略一挑眉,含笑称是,“那歌儿,便果真不担心?”
她一听,微微眯眼,这么殷勤地引她去问缘由?有诈。她轻轻摇头,拒不咬钩,“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自宽心,走着便是。”
他顿觉遗憾,太警惕了,不好骗。
身后谈书凑近式辰,悄声问:“你说,他们在打甚哑谜?”
式辰将眼一翻,鼻管出气,“你少管。”
哎呀,这坏小子,怎生如此讨厌?
一路无话,只是每每凌歌对一样物什多看几眼时,身旁便立即有人淡然出声:“买了。”
如此财大气粗的话语,总叫店家连连夸赞,诸如“郎君好眼光,这倾城醉的胭脂最是适合尊夫人的玉颜了”、“郎君慧眼,这明月坊新制的络子配尊夫人正好”这类的句子是层出不穷。
瞧瞧,这为了招揽生意而净说瞎话的坏毛病,是古来有之源远流长。
无奈地表示自己不需要这些物件吧,萧行之便一副犹似被嫌弃了的模样将她瞧着,那神情可怜的,好似是她罪大恶极抛弃了他一般,她实在有口难言,憋屈得很。
为免他语出惊人,做出更加让人郁卒的举动,她只得由了他去,而那些严重有违事实的恭维,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
好在这样的磋磨也没持续多久,愈近街尾,店铺愈少,最后便只剩一座占地颇广却又门庭冷落的三重楼阁,于这闹市之中巍峨矗立,甚是格格不入的模样。
凌歌随萧行之停步于阶前,见式辰越过他们几步上前,将一张素笺递与守门的其中一人,那人接过翻看了一下,随后恭敬地打了“请”的手势。
凌歌身形未动,下意识又瞧了一眼顶上匾额,只见上头书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琳琅阁。
大抵是“琳琅”一词太过寻常了,她嚼着眼前三字,总觉得有一丝熟稔之感。
萧行之自然地握住她手腕,轻声道:“走吧。”
一进门,便觉得这地方宽敞得很,光是中庭便有十丈宽长,除去大门这边,其余三边俱是另凿了雅间,一应门窗敞开,其内各色字画、珍奇陈设,均是一览无余。
且这里面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般冷清,里头多的是衣着不俗的男子,他们或坐或立、或高谈阔论或垂头不语,或饮酒猜拳或品茗谈笑,诸多形态不一而足。
一眼望去,除了侍女,竟不见有其他女子的身影。
这时,青衣小厮端着笑脸迎了上来,嘴儿跟抹了蜜似的,一溜儿的吉祥话,边说边将他们往二楼引。
凌歌适时收回了目光,专心看脚下台阶,心里却在寻思:这地方奇奇怪怪的,也不像销金窟,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看来前面只是顺路逛的而已,或许这里,才是萧行之今日特地来西市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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