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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了年下的时候,有几个奇怪的人来到店里,不买东西,只是盯着她看。

父亲看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有一两次,她听见许久不说话的父母亲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听父亲的声音大概是说:“那是迟早的事,早办掉早省心。”

“但是,是不是太早了呢?”面对母亲的询问,她推拖着。她想着自己过了年也才十五岁。她想其实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做。比如,她还从来没有去过省城;比如,和她一样年纪的庄梦蝶为什么能读书;比如,那个嫁进她家的嫂子在她看来根本没有过上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

有那么多原因,最重要的一个,还是那个她只见过一眼的赵先生。

她希望自己以后的那个人就是赵先生那样的人,确切的说,最好就是赵先生。而现在与赵先生关系最直接的就是郝恩义了。而郝恩义又说过,他会带她到省城去看一看丽贞女校。他答应她,如果有机会会支持她读书。

那是过完年有一次她和他见面时他这样说的。

“省城大吗?”她问。

“大。”他答。

“省城总督姓刘是吗?”她问他。“听说,在省城,有很多人要抢刘总督的位置!”

“你连这都知道?”他反问她。

“嗯,本来也不知道,只是上次北山庙会上不是打仗吗?我是听人说的。”

“是呀!”说到战争,郝恩义似乎很激动。“强中自有强中手,厉害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好处!我就想成为更厉害的人!”她心中一震,从侧面看他,那张阴郁黝黑的脸似乎一时间有了光辉。

“说到厉害的人,我觉得我娘最厉害。”轮到迟青荷,她这样说。

“啊?”他笑起来。

于是,她将这些年隐藏在心里对母亲的钦佩统统说了出来。余氏如何在一家人生活潦倒时一人盘下店面;如何扮作男人一人出远门进货;如何一人在棋盘街那各色人物混杂的地方将生意做的当当响;又如何于混乱之中救下庄氏母女。

她说这些的时候,连比带划,大笑出声,惊的路人投来惊诧的目光。郝恩义起初只当玩笑,后来则微笑静听,默默注视着沉浸在演说之中的她。她挥舞着拳头,因为她觉得母亲简直像有一副铁拳,母亲的一个动作一个笑容,都是为了下一步出拳,告诫或者昭示着对方不要轻慢了自己。——成为更厉害的人——按照郝恩义的说法,不正是希望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么?

郝恩义显然也被迟青荷的热情感染了,他的阴郁渐渐褪去,说话更加流畅,笑容更加舒展。他们之间的对话轻松起来,话题像潮水一样滚滚而来。郝恩义也说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母亲、父亲还有祖父。他说自己的祖父擅长书法,父亲喜欢吹笛子,他的家在爻州旁边的安成县,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沧桑又温馨。

他们说到上次那本手抄的《石头记诗词》,两人互相评论了几句诗词,又说到读过什么书。当他得知她极其想去城里那小学堂看一看的时候,便欣然邀她即刻一同前去。她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看着他,两人的不安竟像一对将要施实私奔计划的年轻恋人。

爻州那所小学堂,迟青荷的嫂子金锦云和她的父亲就在这里教书。此外,那里还有一位校长和两位教员。迟青荷约有七年没有来这里了,说起来也不是很远的距离,但是在迟青荷心中却像前尘往事一样只留下一点模糊的记忆。

很远便看见门前那棵大槐树,树干和枝丫都比几年前要粗壮许多,树冠伸向空中在淡蓝背景中氲开一片浓重的绿彩。又经过那个土坡,坡上没脚的野草,灰绿中漫布着新绿,野花星星点点,这秋季午后的景色,和七年前几乎没有多少变化。前面那一片小树林掩盖下的洼地,那是哥哥迟成小时候经常一个人来的地方。

学校的门开着,看门的大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教室里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橙红色砖墙砌成的教室方方正正,窗子不再是纸糊的,明晃晃的玻璃反射着阳光,门前走廊下,圆顶拱门将三间教室分开又连接在一起,门前的大片空地上,土被新翻过,点上了碧绿的青菜苗。

“该回去了。”她对他说。

“嗯。”他默默点点头,“这学校太简陋了,有机会带你去省城的学校看看。”

迟青荷心中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烫。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自然,他好像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合适,她只好也当作很自然了。“省城的学校?”她问道,声音变得温柔了。

“嗯,省城有中学,女子师范。专门收女学生。”

“是丽贞女校么?”

“是这个名字。”

“唉,我没读书的命。”她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去看看也无妨。”站在土坡上,望着远方的山,郝恩义的眼睛又开始迷离。“那儿的街道有爻州两条街那么宽,楼很高,有十层的楼,商店到夜晚也不关门。电影院不论白天黑夜都放电影,公园的里有很多树。学校分男校和女校。”他说的滔滔不绝,她的眼前展开一幅美妙的画卷。

“唉,我怕是一辈子也去不了那里了。”她起先是向往,后来又慨叹道。

“不要妄自菲薄。要去的时候,你找我,我给你做向导。”他还是微笑着,看着她。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仿佛无意碰到了她的手,她没有躲开,他们渐渐挨近了,手又碰在一起,这一次可不是无意的。她的心跳的厉害,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用另一只手按着心脏的位置。她转过脸,却又再次想起赵先生来——身边若是赵先生就好了,她有些遗憾。

……

她从回忆中醒来,那些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郝恩义这段时间没有来。

那些暗中来店里看她的人令她心烦。好像她摆在店里,任人挑选,和那些米面油盐一样是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娘,我去洗衣服。”她睁着被乱蓬蓬刘海遮住的眼睛,若无其事的说道,心却怦怦跳的厉害。篮子里装了几件衣服,故意翻的乱七八糟。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余氏看着她,像在想着什么事情。

她提着篮子,走到远离棋盘街的地方,回头看了几眼,腿软的几乎抬不起来。眼见着一辆人力车,想也不想,一抬腿扭身坐了上去:“到宾悦客栈。”她放下帘子,车子跑了起来。飞快的从篮底翻出一件早准备好的干净的粉蓝碎花喇叭袖罩衫,这件配自己的黑裙子十分漂亮。她重新整理了头发,将刘海揽在一边,用一只亮晶晶的发卡别在耳后,额前只留下蓬松几缕碎发,又在发稍插上一朵茉莉花,最后从兜里取出那只银镯子,小心的套在手腕上,心还是怦怦直跳,慌乱间手腕也被咯的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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