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忠诚也不理会儿子的喊叫,草草地脱掉那件只有在参加别人家的宴席,或者家里有要事要出远门时,才舍得穿的都已经洗得几乎发白,但依然保持得崭新而笔挺的中山装,三两下蹬掉脚上那唯一一双,而且右脚拇指处已经裂口的旧皮鞋。看起来已经脏兮兮的裤子也不脱,他顺手掀开炕上那床已经褪色的棉被,直接蒙头就睡了。
不明就里的范怀民,傻乎乎地推门跟进上房,再次准备催饭。正要喊叫范忠诚吃饭的时候,一眼看到老人家一副浑身不爽的样子,怯生生地准备抽身欲走。但转念又一想,父亲这么晚了才回来,一定很辛苦,也很疲乏,而且很有可能还没有吃晚饭。总不能让父亲饿着肚子睡觉吧?
于是,范怀民唯唯诺诺地走到炕头前,轻轻地俯下身来,压低声音呼唤道:“爹,你都没有吃饭哩,还是先吃上些再睡吧!”
“吃啥哩吃?连吃屎都没有哩!”范忠诚一肚子的怨气,猛地掀开一个被角,露出脑袋来大吼一声。这一吼,直吓得范怀民赶紧缩头缩脑地吐出个舌头,头一歪、腿一迈,一溜烟儿地跑回到前院的伙房里。
一看自家老爹推着车子进了家门,老大范怀民绕了一圈也没能把人叫来吃饭。老二范怀军又在县城上中学,常年不在身边。老三范怀国是个典型的慢性子,现在正端着一大碗拉条子,慢条斯理地“哧溜”着。于是,作为女主人的何桂花只好指使已经吃完晚饭的小丫头,也就是家里的老四范怀英,说道:“去!丫头,叫你老爹赶紧来吃饭吧!”
只有七八岁大的小丫头范怀英,额前一绺刘海如飞瀑一般飘洒下来。靓丽的刘海下面弯弯的柳眉、明亮的眸子、秀挺的琼鼻、精致的樱唇。粉腮似桃花,俏脸若玉盘。你看她,虽然穿着普通甚至有点寒酸,几乎没有任何打扮的痕迹,但全身依然透露着一种乡下姑娘少有的精明与灵气。
听到何桂花的指使,只见这个小丫头小嘴儿一撅,小眼儿一瞪,鬼灵精怪地说道:“我才不去叫哩!就我爹那个脾气,让我找着挨骂去吗?”说完转身跑出门,两条麻花辫子儿一甩,像一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找邻居家的小伙伴们玩儿去啦。
“这丫头,全让她老爹给惯坏了,一点儿也不听话。”何桂花嘴上习惯性地唠叨着,但脸上丝毫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
这时候,伙房里只剩下老三范怀国在细嚼慢咽。只见他:眉毛不浓不淡,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薄不厚。鼻梁阔绰而挺拔,耳朵乖顺低垂如玉珠,肤色米黄中透着黑红,更显出一种成熟的麦色。平凡的五官之下,活脱脱呈现着一位健康的腼腆的平凡的农村少年的形象。
眼看已经做好的饭菜都凉了,何桂花也懒得亲自去叫。她斜脸瞥了一眼这个天生慢性子的小儿子,脸上略带愠怒而又极不耐烦地说道:“老三,快去叫你们老爹出来吃饭,再等饭就凉了。你跟他说,再不来我就倒给猪吃去哩!”
范怀国性格腼腆,显得既听话又老实,听到何桂花的使唤,也不吱声,边咀嚼边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菜,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碗筷,漫步走向处于院子中间的那间上房里。他径直推门进入上房,走近正在炕头蒙头而睡的老爹范忠诚,轻轻地揭开一个被角,憨里憨气地说道:“爹,你咋了?……我妈叫你赶紧去吃饭呢,她说如果再不吃,她就要倒给猪吃去咧。”
“滚出去!都是一帮狼吃的,哪个也不让老子省心!”只见范忠诚猛地甩开被子,突然一声怒吼,吓得范怀国“呀”地惊叫一声,几乎是屁滚尿流、头也不回地跑回伙房报告:“妈!爹今天是咋的了?简直像吃了火药,把人都吓死咧!”
“哼——不吃拉倒!你们谁也别叫他了。剩下的饭菜,我都倒给猪吃去。”何桂花也不正脸搭理范怀国,满脸显出不悦的神情。她随即扒拉完碗里仅剩的几口饭菜,开始收拾碗筷,准备刷锅洗碗了。
“这老东西!从大早上野到现在才回来,啥正经事儿也不干,还在娃子们面前抽啥风呢?”何桂花一边在灶台前洗着锅,一边在嘴里唠里唠叨着。
从早到晚,四处奔波,没吃没喝辛苦了一整天,最终却是劳而无功。身心受到严重打击的范忠诚,像个一心想做好事反倒做了坏事,不仅没有受到表扬反而惨遭挨打的孩子,憋着满肚子的闷气和委屈,没有吃也没有喝,更没有脱衣服,就这样草草地和衣卧了一夜。
倒是何桂花,一大早亲自跑了一趟仙姑寺,虔诚地烧香进贡,叩头跪拜了各路神仙,不仅为范怀民祈求了一份美好的姻缘,还顺便祈求菩萨保佑全家平安。虽然来回徒步行走了五十多里地,但在下午回来的路上,明显地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仿佛从此了了一桩天大的心愿似的,当天晚上美美地睡了一个踏实的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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