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麻子的工棚里,两帮人围在圆桌两边,开始了一场凶险的谈判。斌哥痛骂张麻子挖了他的人,要他给个说法。张麻子不甘示弱,挑衅的剔着牙齿,表示“小贵州”是自愿到他那里干活。斌哥脾气暴躁,起身就把凳子扔向张麻子。张麻子慌忙避开,两帮人扭打在一起。朱绍武本来不想惹事,但对方认定他是斌哥的“马仔”,拿起钢筋就要向他挥过来。他本能抓起地上的铁锹,把对方拍倒在地。他当过民兵连长,长得又孔武有力,打两三个人不在话下。
朱绍武从小就喜欢打架,自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拿着铁锹一个箭步来到张麻子身后,朝着胳膊狠狠的拍过去,疼的张麻子哇哇直叫,随即用手死死扣住他的脖子。
张麻子连忙求饶:“哥子饶命!兄弟错了!”见朱绍武三拳两下就把对方制服,斌哥很高兴。
“小贵州”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跪在斌哥面前求饶,斌哥原本打算狠狠揍他一顿让他滚蛋。这时候,朱绍武站出来求了情,让斌哥对他刮目相看,决定让他带班,负责工地上的日常管理。朱绍武很珍惜这次机会,经常去逛旧书摊,买些建筑方面的书籍,利用休息的时间慢慢琢磨。一两年时间,他就把这门活摸得七七八八,边边角角是否收好,河沙水泥配比是否适量,墙面砌砖是否找平,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家都夸他比老工人还懂建筑。
朱绍武的踏实勤奋,让斌哥越来越信任他,经常喊他去家里喝酒。朱绍武第一次去斌哥家里,发现他住的地方是个紧凑的两居室,条件简陋,客厅地砖裂了好几块,家具也都是些陈年旧货,完全和他在外面挥金如土的形象不沾边。斌哥酒后告诉朱绍武,做工程看似风光,但风险大,外债难收,背后很辛酸!
斌哥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年在外面的不容易,可朱绍武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斌嫂身上。斌嫂的本名叫赵倩,脸庞清秀,柳叶眉下一对清泉般的眼睛顾盼生辉,直挺的鼻梁,纤细的腰肢,身后直发飘洒,显得温柔可人。朱绍武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和秋兰有几分相似,总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然而,赵倩对朱绍武的初始印象很糟糕,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从进门开始,就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她以为朱绍武是个二流子,没给他好脸色。后来通过接触,发现朱绍武并非想象中那样糟糕,他为人踏实、低调、真诚,并经常带着儿子小亮去公园玩,这令赵倩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
斌哥在广东混了十几年,能混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拳头打出来的江山。然而出来混,迟早得还。斌哥在一起抢工地的斗殴中,被人用带钉子的木棍砸中后脑勺,当场一命呜呼。
斌哥死后,工地群龙无首,陷入混乱。由于活还没干完,要是中止施工,就是违约,不仅拿不到承包款,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赵倩是个弱女子,斌哥一走,留下一摊事,让她六神无主。在这关键时刻,朱绍武站了出来,不仅替斌哥料理了后事,还召集工人们开会,放出两句狠话:一是希望大伙儿继续留下来干,赚了赔了都由他负责;二是要走人的,绝不强留,但只能领基本工资,谁要不服气,就下去和斌哥当面解释!
朱绍武在工程队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有魄力,大家都愿意跟他继续干。他接手工程队后,大力维护各方关系,他以前在村里当过民兵连长,对合同、协议等文书比较熟悉。斌哥以往讲的是信义,很多时候都没签合同,吃了许多哑巴亏。他不同,啥事都用黑字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一旦出现问题,该怎样就怎样,不扯皮。
朱绍武每天吃住都在工地上,赵倩觉得朱绍武帮了这么大的忙,挺不好意思,经常到工地上给他煮饭。朱绍武有时也会主动提着水果去看望赵倩,陪她聊会儿天,一聊就是大半天。自打出来以后,朱绍武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以前的事,可当赵倩问他这些事,他眼眶一红,竟然毫无隐瞒的告诉了她。或许这件事憋在心底太久,说出来后,他心里畅快了许多。赵倩本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可怜,想不到朱绍武比她更悲剧,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要搁在农村,寡妇和汉子走得亲近,铁定会被人说闲话。但在思想解放的广东,这不算什么,相比这些,工人们更关心的是,朱绍武能否多接几个工程,让他们多挣点钱。朱绍武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由于他的精明能干、沉稳大气,很快接了不少大工程。可眼下愁的是活多人少,现在工程队只有二三十个工人,人手严重紧张,急需招兵买马。
九十年代末到广东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脑瓜子灵活的人搞起“卖人头”的生意。这种“卖人头”不是真的卖人头,而是在长途车站、火车站以老乡的名义招工,再把人介绍给各类工厂、建筑工地等用人单位,说白了就是赚取劳务中介费。
“小贵州”带着朱绍武找到一个叫“大炮”的中介。“大炮”带着他们来到公司,里面一群人无精打采地坐在凳子上,就好似跳蚤市场的陈旧货物,等待买主挑选。这些人大多瘦骨嶙峋,缺乏气力。这也不足为奇,劳务中介们为了多赚钱,通常只管三顿稀粥。也有人私下想走,但这些地方都有“马仔”在管理,逃走后被抓住了,轻则被罚几天不准吃饭,重则被狠狠揍上一顿。工地上都是力气活,需要强壮的汉子。朱绍武看着这些人的模样,并不满意,但考虑到是“小贵州”介绍的,不要又拉不下脸。他挑选了半天,总算凑了十个人。他拿出一叠“毛老头”递给“大炮”。正要带着人走,听见后面有人嚷嚷:“姐夫,我是冬男,快救我!”
朱绍武仔细打量,居然真是自己的小舅子。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蓬乱发油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嘴唇干裂,就像个非洲难民,难怪他转了一圈也没认出来。
“大炮”呵斥道:“龟儿子,哪个是你姐夫,老板没看上你就是喊老汉都没用!”
朱绍武道:“炮哥,这真是我小舅子,麻烦给个面子,让我把他带走!”
“大炮”递了根烟,笑道:“朱哥,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小舅子我就不算人头费了,希望朱哥以后多照顾我生意。”
朱绍武接过烟道:“谢谢哥们。”
小舅激动道:“幺姐夫,多亏了你,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朱绍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们回去再说。”
回到工地,小舅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朱绍武。他确实进了传销组织。在骗了外公两万块钱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外面搞传销,都不再借钱给他。更郁闷的是,他原本喜欢里面一个叫杜鹃的女孩。但是杜鹃见朱冬男拉不到业务,很快就变心,和新来的主管勾搭在了一起。
小舅心里那叫一个气,白搭了两万块钱不说,还免费当了这么久的备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和主管打了一架,并收拾东西想要走人。传销组织严密,岂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挨了一顿揍后,小舅被关在了小黑屋,主管威胁他,要是再敢跑,就打断他的腿!
小舅是个倔强的人,嘴上说服了,心里却不服。趁晚上没人看守,他从二楼厕所窗台跳了下去,摸着黑跑了。由于走的时候啥都没带,身无分文,只有沦落到街头乞讨。睡了一个月的地下通道后,被“大炮”骗到职介所。几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早已饿得枯瘦如柴,直到朱绍武的出现,这才让他看到希望。
朱绍武很同情小舅的经历,决定收留他,让他跟着“小贵州”学打混泥土,掌握一门本领,至少在外面饿不死。为了让家里人放心,朱绍武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外公天天在菩萨面前祈祷保佑小舅平安,这下菩萨终于显灵了,让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天朱绍武互相留下了联系地址,在实习期间,我曾经去工地找过小舅,并劝说他回家。可小舅怎么也不听我的劝说。他告诉我,若不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他就永远不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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