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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从大福先寺回来不久,朱友珪便解了廷谔的控鹤差事,着他在府中好生蓄养。彼时廷谔正觉纳闷,何故突然召回府中,毕竟那控鹤一职他当得没有纰漏,事无巨细皆一一呈禀了朱友珪。但廷谔向来讷于言,二人份属主仆,听命便是,何故多问。

且廷谔倒也乐得自在:令姜此时已是五岁整,六月才过的生辰,廷谔因在宫中未能陪她,所以好容易有了空闲,便陪着这令姜补过起了生辰,在洛阳城里寻了好些新鲜玩意儿给她。可这孩子,或是在府上养尊处优起来,对那些小玩意不甚感兴趣,倒是对着廷谔珍藏的骨笛和念珠惦记起来。

“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想要的你定会给我嘛?可是令姜只想要骨笛和那串念珠,其他的一概不要。”令姜虽是年纪小,因这一路颠沛,早早有了大人般的通透,但不时也露出孩子的执拗,难以讲道理,多说上几句便奶声奶气佯作伤心。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廷谔,一脸委屈,似乎只要轻声说个不字,那泪珠子就要滚落出来烫人。

“之前跟你说过的,这两样东西是哥哥挚爱之物,不能给你的。”廷谔已近16岁,身高比常人高大,之前精瘦的身子因为这大半年来的伙食营养,现下看着孔武有力、一副粗糙汉子的模样。平时冷言寡语,唯有对着令姜,似换了个人一般,柔声细气,耐心得很。

此刻看那令姜作势要哭,便蹲下来跟她平着身子沟通:“待你再长上一两岁,哥哥再给你,如何?”

“不行,今日就要。之前生辰你就没来,让令姜一人过的,你都不知道有多可怜。”那乖巧精怪的令姜此刻已是泪眼汪汪,一个小人儿跟水做的一般,说哭就哭,边哭还边偷瞧几眼廷谔,观察他的脸色。若是不为所动,那下一步便就是要嚎啕了。

廷谔常在宫中,在府中日子不多,本是心存愧疚,这时看那小娃娃已是个泪人儿,不觉心软。虽然知道是计,但奈何扛不住这眼泪。于是,轻声哄道:“不哭不哭,是哥哥的不是。要不这样,今日哥哥把这骨笛给你玩一玩,教你几首曲子,等明年你生辰,再交给你,可好?你现在才五岁,万一丢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令姜一听有戏,哭得更厉害了:“别人都有爹娘,唯独令姜没有。别人过生辰,都是亲人陪着的,唯有令姜是一个人过的。你刚才明明说过,我要什么都给,可现在却又反悔了。”这孩子虽然羡慕别人有爹娘,但向来也是在蜜罐里长大,不论是府上歌伎还是廷谔,甚至是那小厮丫鬟,都因她机灵可爱,十足喜欢,有次在园中遇见了朱友珪的妻子张贞娘,连她都忍不住赏了这孩子好些甜品。现下这般说法,不过是戳廷谔的软肋,逮着方儿地哭闹。

廷谔哪里是她的对手?哄了半天也没哄好,只得乖乖投降:“那咱们可说好了,这东西你一定要好好保存,不可扔了丢了。万一没了,我可是再也不要你了。”

令姜看着廷谔认真严肃的样子,心知此物重大,拭了拭眼泪,点了点头,奶声道:“知道了,我不会弄丢它的。”

廷谔从房中端过一个兽纹锦盒,里面放着一只拙朴的骨笛和一串念骨珠,交到令姜手上,叮嘱道:“这两样东西是哥哥的家人所有,只因与他失了音信,所以暂时在我这里保管。有一日待我寻到他,便要将这两样还给他,到时你可要把东西交还给我,明白吗?”

令姜满心思都是这两样物什,哪里听得进去,忙欢心地点头接了过来。

廷谔嘱咐那照顾令姜的婢子丹娘,要她好生照看,不可丢了这两样东西。丹娘自是低头称喏。

在府中不过二十余日,令姜便学会了夜凭阑,更是缠着廷谔学了几脚功夫,正想着过中秋,结果却传来了昭宗薨逝的消息。

官方凶手竟然是昭仪和河东夫人,廷谔闻言实在觉得可笑,但转念一想,便明白此事怕是朱友珪早就知晓,所以才对他做了如此安排,免得摊上无妄之灾、白白折损了人手。

新帝登基未久、风波初定,这廷谔便复了职,担起了新帝的控鹤,至于朱友珪如何操作,他只是不知。当他穿起那一身控鹤服、外着丧素站在崇勋殿时,都有点讶异这朝堂上的气氛竟是朝夕之内迥异非常。

新帝因是皇后次子,故而昭宗在世时,常与其一奶同胞兄长、废太子德王李裕一同从十六王宅奉旨进宫。彼时虽已被封为天下诸道兵马元帅,天下人皆知的皇太子候选人,但那时依旧逗漏着些许孩子的纯真,时时在帝后身旁笑闹,更常宽慰兄长李裕。

而当下坐在崇勋殿上的十三岁新帝,不过月余未见,状似已有了一国之君的稳重,少言沉默,礼仪周正,看上去好一个年轻帝王。

八月十九日,西内宫灵堂,群臣上表恭请新帝听政。八月二十三日,中书省奏请以新帝诞辰九月初三日为乾和节,从之。八月二十四日,新帝听政于崇勋殿。九月初四日,百官赴西宫,殓讫,释服。九月初九庚午,释服从吉。

这一路下来,新帝不过是陪着走过场,毫无施政之力。昭宗在时,虽被朱温遣散了六万禁军、解了兵权,但终究是天子之威,群臣依旧拜伏在脚下,可现在新帝尚幼,主少国疑,又无昭宗当年即位时的禁军根基,群臣虽然依旧照拜,但谁也没拿他正经当回事。

白日里他是崇勋殿上独坐龙椅皇权至上的少年天子,晚上宣和殿里却时常哭泣难止。本来先帝薨逝后,太后就需移至别殿,但因为太后的崇训殿尚未修缮好,所以依旧在椒兰殿中居住,时时过到宣和殿安慰新帝。

“九郎切莫哭泣,以防隔墙有耳啊。”太后抱着新帝亦是泣涕如雨,“如今你我孤儿寡母,俱在他人彀中,切莫哀戚悲痛形于色啊。”因新帝是昭宗第九子,故而太后称新帝为九郎。

“母后,父皇崩逝,明明死于贼人之手,难不成就此忍声吞泪?孩儿见那仇人,依旧笑傲春风、加官进爵,而父皇却长埋地下、死不瞑目。孩儿身为天子却无能为力,怎叫我不心痛难忍?”新帝初登基,尚不习惯朕的自专。

“九郎切莫如此大声。”太后环看了眼宣和殿,给了眼色给贴身侍婢阿秋、阿虔,二人忙遣散了左右侍候的婢子宫人,出得殿来,只留母子二人独在殿中。

那殿门紧掩,由这二人守着,廷谔再也未听见殿中叙话,只是不时闻到少帝哭泣之声,随即又似被人捂住一般,喉头呜咽、未再出声。

十月初,朱温从河中回洛阳祭拜先帝,又在崇勋殿上被人质疑谋害天子。那朱温在殿上痛陈厉害,直呼:“奴辈负我,使我受万代恶名。”第二日,朱温即回汴州,随之而下的是朱友恭、氏叔琮贬谪之令,旋即又被收押、令自尽,其后又是一班走卒,诸如当天夜闯宫禁的龙武卫将士、值守宫门的戍卫以及当值控鹤,以堵天下幽幽众口。廷谔不觉感佩朱友珪顾惜下属之情,免教他处于死生之地。

当日阖宫上下闻知此消息,多是悲中带喜,以为报得先帝大仇。宫中上下早就被太后封了口,不得私下议论,更不可嚎哭宫禁,以免教朱温生了疑心。

过了些许时日,少帝方得了机会从十六宅诏了德王李裕进宫一叙。二人一奶同胞,皆是身不由己、为时局所迫,自是同病相怜又同忾连枝,二人在宣和殿中杯酒伤怀,不觉已是天色将晚、酩酊大醉。

“圣上,今日父皇大仇已报,只是这江山社稷,风雨飘摇,教我等好生愧疚、夜夜难眠,不知以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德王已是醉了。

少帝年纪虽轻,却时常在宫中被太后教导不可轻吐不满,不似德王那般在十六宅中终日难以自由来去、愤懑满怀。但此刻,他亦是难掩醺醺:“皇兄,此话不可乱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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