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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宗口中鲜血尽出,却因为惊惶而失了疼痛感,用手握着剑身,喘息道:“朕死之后,且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等着那瘟神。”

史太毫不理会,用力拔出剑来,那刀刃颇是有点毛了:“哼!你且等着我罢了。”说罢,又是一剑下去,直击心脏,昭宗瞬时两眼圆睁,待他拔出来,鲜血喷溅,不过数秒,便淋漓汩汩地将那黑亮的莲花纹地砖染得更显色沉,借着烛光映照出人影来。

史太看了眼没有合上双眼的昭宗,用袍衫拭了下脸上的血迹,不以为意,只觉身心畅快,似荣华富贵已在囊中。

皇帝已死,皇后尚未就戮,他轻扫了下殿内,发现坐床围屏之内,正瑟缩着个身影,不消说,便是皇后。

他大步向皇后走去,待到身前,正要提剑,却听得一声喝止。

“切莫杀她。”话声未落,蒋玄晖已走到近前。

他看了眼皇后,此刻正被吓得腿脚发软、浑身无力,蜷身靠着围屏、瘫在坐床上。

皇后向来心善,难见杀生,虽与昭宗数度患难奔走、囚禁,却还未见过此等情状,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想起身却四肢如被魇住一般,根本动弹不了,前面看着皇帝绕柱奔走想发声提醒他,喉关却紧得很,根本出不了声。

此刻蒋玄晖制止史太,她才缓过来一些。

“可是军令如山,末将不得不从。”史太硬声答道。他已杀了皇帝,留着个皇后干什么?之前来时朱友恭便嘱他定要不辱使命。

蒋玄晖看了,便是一笑:“史衙听我的便是。”

那皇后见玄晖有心饶她不死,便抢声道,只是语气不甚平缓,慌张不已:“蒋公救我!”

“蒋公令我等倒是难做了,回去后怕是不能向将军复命啊。”史太拿出了朱友恭来敲玄晖的警醒。他见那何皇后国色天姿,怕是那蒋玄晖动了怜香惜玉之心,连累他白白丢了荣宠。毕竟这不比以前克城拔寨,否则一两个女人,他怎会非得痛下杀手?

“你家将军临行前是如何嘱托你的?”蒋玄晖见那史太竟然蔑视他堂堂枢密使的威风,实在是有点恼了,心中暗骂他一个不知将死的替死鬼。

“让我一切听凭蒋公吩咐。”史太忙抱拳行礼道。他也看出了这玄晖的怒气,但他明明记得领命时是诛杀帝后,故而莽直道:“可,末将领的命是……”

未等他说完,玄晖打断道,怒视道:“他的令旨怕是接错了。元帅只命我等诛杀这昏君,并未言及皇后。你且听我的,速速退下,差人来打扫这宫苑便是。”

史太虽有疑惑,但想着出发时朱友恭逢迎蒋玄晖的神色,又想着朱友恭再三叮嘱他听命蒋玄晖差遣,便不作他想,领命退出殿去。

蒋玄晖转身向着皇后,只见她泪痕满面,从坐床上爬下来,跪身伏地,哀声道:“妾身谢过蒋公活命之恩。”

玄晖忙扶起皇后:“殿下受惊了。”

按理这皇后绝无向人臣行礼的道理,更没有蒋玄晖这般心安理得领受的做法。皇后自知已是鱼肉刀俎之上,哪里还敢讲究些虚礼。

“蒋公恩情,妾身无以为报,甘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一二。”皇后经过前面平缓,情绪已是初定,转念间便明白留下自己,怕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估计还有什么雷霆手段等着自己。与其等着对方兜圈子,倒不如自己先给个方便算了,便接着道:“蒋公若有吩咐,妾身自当效犬马之报。”

这蒋玄晖闻言,喜上眉梢,想来这何皇后如此聪慧之人,倒是省了他不少口舌。但他惯于做些表面功夫,以致框了手脚,便惺惺道:“今日之事,迫不得已,望殿下见谅。虽为人臣,却只能见陛下惨死而无缘得救,亦是心中愧悔。只是那朱温势大,没了玄晖,自会有他人刀斧而入。念及此,玄晖才不得不随军而入,最起码,希望能以绵薄之力救得殿下以及辉王,以保全大唐江山。”

皇后听他提及辉王,不啻当头棒喝。她心下明白,留下她,便是要这个皇后敕命辉王登基了。可现在她又能如何?虽然亲子登基,怕是不会有好下场,但如果忤逆了这朱温,怕是眼前便过不去,立马就是个死。

“蒋公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妾身没齿难忘。只是辉王,不知当如何安排?但凭蒋公吩咐,妾身一一照办即是。”

蒋玄晖大喜过望,忙道:“陛下既崩,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是陛下生前未立太子,储君空悬。现下十七位皇子中,属辉王身份最尊贵,乃殿下您嫡出,又得陛下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实是帝王之选哪。辉王小小年纪,便颇有明君圣主之气,若能起圣登基,便是万民苍生之福,我大唐之福啊。”

“请蒋公详示,妾身无不照做。”皇后看了眼昭宗尸首,泡在那殷红一地的鲜血之中,便忍不住又堕下泪来,旋即想到自己的骨肉,怕也是在刀尖上捱光景罢了,随时便蹈了昭宗的覆辙。可她一个妇人,又能如何?父母之爱子必为之长远计,她只能先把眼下给度过去。

蒋玄晖看皇后在这屋中情绪不稳,忙差人敛了皇帝尸首,让皇后按照他的话,一字一句伪制了传位辉王的诏书,方才差人扶着皇后临时迁居别殿。

临别时,蒋玄晖对皇后密语道:“今日之事,若大白天下,我怕是逃不过一死。微臣卑贱,死不足惜,只是从此,您与辉王殿下便再无人照应,实是令玄晖九泉之下亦难安。”

“蒋公放心,妾身绝不向他人提及今日之事。惟愿蒋公能照拂辉王,便是让妾赴汤蹈火亦绝不有辞。”

“殿下体恤之情,令微臣实是感动不已,只是,微臣有一事想求告殿下,愿您能庇护一二。”

“蒋公但说无妨。”何皇后颇是诧异,他竟然还有事要求告自己。

“今日之事,虽非所愿,玄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微臣自当相信殿下会守口如瓶,只是这天下之事,焉有纸能包住火的道理?且,陛下乃当今天子、国之所系,骤然薨逝,朝臣们势必问个来龙去脉,若要搪塞,又岂会那么容易?怕只怕那朱温到时便会推出我来,以我一人之死堵住悠悠众口。”

“那,蒋公以为妾身应当如何作为?”

蒋玄晖长揖行礼,何皇后忙扶起他。

“弑君之事,定然是要昭然于天下的,届时,必定有人要承担这个罪责,不是玄晖便是他人。”

“是史太!”皇后已然明白蒋的想法。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龙武军衙官,岂能一呼百应夜闯宫禁?此等塌天之祸,又岂是一个衙官能背得了的?如果只是对外称史太,届时皇后怕是保不住微臣了。”蒋玄晖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皇后,令她心中莫不悚然。

此时的皇后不敢再应,低头深思须臾,方抬起头来:“那便是朱友恭或者氏叔琮。毕竟这史太是他们军中的衙官。”

“这宫中,皆是左、右龙武军宿卫,好比那守门的,便是左右龙武军各派了一些人交叉互防,相互掣肘,以免一军犯上作乱。今日之事,既没有宫内械斗,又没有两军厮杀,若说是朱或者氏一人,怕是止不住别人的猜疑。”这蒋玄晖把“或者”二字重重地强调了下。

皇后绞了绞手中的紫银泥罗帔,沉声应道:“是他们二人教唆史太来宫中行刺的。”

玄晖狡黠一笑,不甚细微,忙又低头长揖:“微臣生死全赖殿下庇佑了。”

尔后,皇后才泪眼婆娑、软着手脚被宫人扶去别殿,叮嘱了近身侍婢,切莫乱言,更不可号泣宫中,为人猜忌。

这一夜,皇后根本无法入睡,泪如线断泣麟悲凤,只觉凛凛夜长,胜过一生中许多为难的夜,比之被囚禁华州的三年更觉孤冷,比之被囚少阳院更觉时日漫长。曾经陪着昭宗即使是乞食一般,她都不曾如现在这般哀哀欲绝。如今,他一人先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宫苑,守着这大唐江山,守着这一朝的飘摇风雨。

这一夜,不论新唐书、还是旧唐书,着墨不过百余字,却沁不透她的孤苦无助、悲痛惊惶。

至于对昭宗身后的记载,寥寥数语:“帝殂,年三十八,群臣上谥曰圣穆景文孝皇帝,庙号昭宗。二年二月二十日,葬于和陵。”

注:

1、唐时夜晚分五个时段,用鼓打更报时,所以叫作五更、五鼓或五夜。“点”是比“更”小的夜计时单位。“点”本来是古代的一种乐器。形状颇似小铜钟。中间突起,两边有孔,孔可以穿上绳把“点”系在更夫手上,以便手敲打。古时习惯是报更时敲钟鼓,报点时则击打“点”,由此,“点”成为计时单位。经推算可知,一“点”等于现今的二十四分钟,五“点”为一“更”。

一更为19002100,二更为21002300,以此类推,五更为300500。

2、礼部为六部之一,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所属有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其中祠部郎中、员外郎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之事。开元二十四年玄宗诏礼部侍郎主持科举考试,礼部地位得以提高。

3、枯木龙吟是晚唐名琴,至今为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保存。这里的枯禅大千是鄙人编的。

3、帔:即唐朝妇女身上披帛。唐代女装三件套:裙、衫、帔。上半身带窄袖的为衫,下半身为裙,衫外如围巾一样披挂的则是帔。

4、琴断朱弦:妇女死掉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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