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其貌不扬,以机智见长,军旅之事,一经耳目,无忘之者。又性情宽和,连掌管府库钥匙仆从亦能呼他司空太保,故而,深孚众望。但御军无纪、练兵无律,饿时方命人埋灶、临渴而掘井,故往往非大胜则大败,势力时盛时衰。凤翔之围中,士卒拼死效命、同仇敌忾,故困守经年,而朱温亦不能克。
双方僵持良久,城中草木皆食尽,每日冻饿而死者以千计数,而粮草更呈山空之势,故李茂贞屡屡与朱温议和,互商数月。
而朱温,虽然胜利在握,但大军入得关中已久,后方以“忠义自诩”的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又尝试解围。不过,他不敢与朱温正面交锋,寄望于奇谋突袭。天复三年正月,王师范“分遣诸将诈为贡献及商贩,包束兵仗,载以小车,入汴、徐、兖、郓、沂、河南、孟、滑、河中、陕、虢、华等州”,准备以点带面、同时起兵,袭扰朱温的后方。只可惜,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一来涉及十多个州县,每一处的秘密集结如何能保证“密不透风”?二来,通信不畅,又如何能保证各处可以及时联络、应对突发情况?结果,这次行动事前泄密,大部分地区的行动都失败了,唯有“一步百计”的行军司马刘鄩在兖州大获成功。
然而,这次行动实乃蚍蜉撼大树,于朱温根本谈不上牵制。但,却依旧在这正月里与李茂贞紧锣密鼓议起和来。何其怪哉?不过是朱温担心后方不稳,怕那缓过气的李克用以及其他藩镇,诸如杨行密等起了乘虚而入的意思。所以两相权衡之下,达到要求、保全实力、议和还镇为上。
这边厢,十一几人在正月十三从那蒋宅中逃奔出来,发现大街上来往不断的兵甲、驰送情报的快骑,忙乱得很。他们掩面避让兵甲,生怕偶有不巧碰到那曹家人。穿了小半个城,几人才到平乐坊北曲。
这平乐坊,顾名思义,便是乐坊所在,取乐消遣、文人骚客,莫不是奔这儿来。只是围城之中,坊内也没什么人,很是萧条。站在那十字街抬头望去,街边一户户宅院,样式简单大方,灰黑色瓦顶、红色柱子,或白或土黄色的墙,彰显出这坊内所住的身份地位。那红墙绿瓦平民百姓用了,那可是逾制。
城中人稀少,但或是由于乐坊之中平时所攒钱不少,所以这乱世之中,竟然除了些身份低贱、毫无姿色才艺的被饿死,不少姝色却勉强过了围城这一劫。向着路边菜色之人问路,对方警惕惊惧不已,闻得是打听人家的,才稍稍安了心,指了指路。经过几个小道,便找到了那江言家的。
由于江言俞真真虽已脱籍赎身,但因为不会别的营生,便租了房子,买了几个姿色容貌还过得去的幼女调教。只是少女长成、这青黄不接的当口,不时由俞真真这位过去北曲内有名的“都知”妓女里最高等级来作席纠,更是诗词歌赋唱和留得客人脚步。这俞真真年纪才三十,早年博得大名,但在这欢场上,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又红得太久,虽恩客多、可终究挡不住喜新厌旧,所以生意也就堪堪能维持生计而已。
那江言曾是教坊“善才”,虽是乐户贱籍出身,但年轻时为人颇有美仪,加上早年间才华卓绝、曲词颇是令人称手,所以亦是一手捧出了不少“都知”,更常过府岐王宅中调教府伎,那岐王招引宾客,更赠美人无数,所以要说起来,这江言也是故知满关中。只是可惜,才华有时而尽,尤其是这豪赌之下,更是榨干了他的灵感,欠下一屁股债。幸而有蒋安平这个善音律、重人才的公子,为他偿了债,教他与这俞真真好生度日。这江言对那蒋公子由此千恩万谢,誓愿肝胆相随,报他救命之恩。
由于围城松解的消息已在传,据说城内外已经在商讨议和条件,只是一时之间还需撑些日子,所以城内依旧萧索,这欢场之家,亦是难免门扉紧锁,生怕他人入得院中来。
十一轻叩门扉,无人应答,又用力敲了数下,高喊了几声:“江言家的在吗?”
如此数次,方听得里面拔栓的声音,但里面的人似乎忽然反应过来,警醒地问了来人是谁。十一便答“江声”。听到应答,那人忙又拔了一道栓,才开得门来。
那来人约莫40岁左右,皮肤白皙,果然是生得好容貌。只见他:发黑而亮,虽偶有几根白发,反倒愈显其风姿。脸如瓜子倒悬,目若秋水、含春带笑,鼻梁挺秀、似有狭偏,一双薄唇不点而红,看上去似女儿一般。难怪人称江言貌美,果是不虚,尤其那山根间一点褐痣,愈显风流。只是一双耳朵却煞了风景。
江言忙把几人让进屋内、重插上了门栓。身后立着的估计便是俞真真,虽已三十,却风流不减更添熟韵,行礼说话,莫不是仪态大方。双方简单介绍了彼此来意,提及蒋安平,那江言忍不住掉了几滴泪下来:“恩公他……他已经去了,但是他的嘱咐,即使是舍命,我江言也定会达成,以慰藉他的亡魂。”
几人听着,不由得都伤感了片刻。那俞真真更是伤心悲痛。片刻沉默后,那江言忙擦了泪,自责道:“看我,尽顾着在这里伤心了。来,我带你们到后院去,先休歇一会儿,然后再记计议当下的情形。”说着,便请着十一一同穿廊过院。
这江言家的,说小倒是不小,好几重院子,但有两个院子里,便是女儿们收买的幼女所住,她们探着头看出来,眼光流连在令欢身上,窃窃私语、目送这几人去那后院中。十一几人看得那些孩儿们不过9、10岁年纪,稍长些的也就13、4岁,都颇为消瘦,个个容貌倒还算周正。
那江言看着几人对那些女儿们颇为好奇,便忙叫她们回院里去,补声道:“这都是我们收买的女儿们,调教数年,才能接客。这一行,琴棋诗画、人情世故,莫不是要精通,否则哪里能容得下?”
“大人,这围城之中,想不到您府上竟是如此安稳,想来必是早早就预料到了这围城一役吧?”十七有点好奇。
“娘子莫要称我大人,这简直是折煞奴了。”江言忙摆手自谦,“说起来,这也是承了蒋公子的恩情,如果不是他时常接济,奴哪里还能苟活至今?”说罢,便去拭眼角的泪来。一旁的廷谔直觉得为何一个男子,眼泪却如此多、说来便来,心内由是不喜。
未几,便来到了院中,给十一几人安排妥当,让他们好生休养,行礼退出门去。
“看来这蒋安平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啊。”十七叹声道。几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一旁的令姜拉着令欢跑去房中上下查探打闹。
“你说这城外何时能解围?看外面都在传。”廷谔打破了沉默,“而且,解围后,咱们到底是在这凤翔天兴城内住下,还是按照蒋安平说的去洛阳?”
十七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十一似乎在思考,便答道:“空穴来风必有因,想来议和不假,且看那大街上来往的驰队就明了了,跟之前完全不同。但是解围之后嘛,我还真是拿不准主意。虽说这凤翔离洛阳不远,可好歹也要走上些日子,这一路颠沛,也是风险。我看,留下来似乎好一点,毕竟还有两个孩子。你说呢?”说罢,便问向了十一。
十一略沉吟道:“蒋安平费尽周章安排我们去洛阳,怕是已经估算到留下来的风险颇大……”
“是,我看他做事缜密,不像是无故多此一举的人。”十七附声道。
旁边的廷谔点头称是:“莫不是那曹家还没绝了灭口的心思?”
“不知道,但从目前来看,这蒋安平心思深沉、机谋颇重,怕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如此安排。估计,那曹家是誓要斩草除根。虽然并不清楚到底为何,但想来这天兴城乃是非之地、仇家所在,咱们还是离开才好,以绝后患。”十一说着这些,毫无波澜,似乎曹家与他毫无渊源。也对,在十一的心里,他们本就不是亲人。
十七、廷谔二人听着,莫不颔首、下了决心要去那洛阳。
这正月还没出,便传来了开城解围的消息,阖城上下无不欢欣。
原来那外援断绝的李茂贞与朱温签署了城下之盟,将韩全诲等20余名宦官全部斩杀,将唐昭宗送出凤翔城,与那20多颗人头一并交给朱温。持续两年的凤翔之战,最终以朱温的大获全胜落下了帷幕。
昭宗被朱温挟回长安,从此沦为傀儡。他深知自己当下境遇,执手朱温言道:“宗庙社稷是卿再造,朕与戚属是卿再生。”由此对朱温唯命是从莫敢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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