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外面的安平听到此处,一下全部明白了过来:原来当年被劫之后,母亲并没有死,相反,还生下了个孩子,而那孽障竟然还有脸寻到府上来。他顿时气在当场、怒不可遏。
不一会儿屋里似乎屏退了那女子。安平恨极了,他想到这么多年受的委屈,想起那父亲一族的冷落白眼,不禁堕下泪来。这一切的罪孽,不都是那个野种带来的嘛?这一切的苦,不都是他祸害的嘛?安平心内无处声告:“是他,害得我没了母亲的庇护是他,害我失去了父亲的喜爱是他,害我堕马残疾毁了容貌来去无门。我这近二十年的苦楚,不都是他带来的吗?今日,他竟然还敢上得门来?”安平将盗匪的罪行全部怪在了十一的身上,毕竟他身上流着那群贼人的血,肮脏下贱至极。
这安平公子,呆呆坐在那里,从小笑脸迎人绝不在人前掉半滴泪的他默泣了半晌,他想起了这十几年的苦楚不得意,儿时夜深人静之时无声泪流的酸涉,都涌上心头,令他升腾起一股恨意。未久,他冷着脸从那后厢里出来,径直朝曹家侧门走去。那里有他的小厮,小厮的腰上配着从未染过血的横刀。
这边厢里,芸娘已被领回院去。婉娘进得门来,只见一地的碎碗茶渍,老爷枯坐良久眼圈红了又红,而夫人在一旁默默流泪。那三位公子先是纷纷作痛惜状,但未久则淡然劝慰,毕竟那只是姊妹,是在他们心中已经死了17年、衣冠冢竖了17年的姊妹,是在外诞下了有辱门楣之子、可能祸及整个曹家脸面的姊妹。
婉娘向前问道:“老爷,夫人,这孩子你们要不要见上一见?”
夫人看向老爷等他发话,但他沉默了,德仁见状答了话:“不见了,不用见,也不该见。”
德仁看父母双亲黯然无语,便又开了口打破这僵局:“爹娘,这件事,依儿的看法,这孽障是万万不能留的了。”
老爷没有抬头,还在愤怒和悲痛中,老夫人擦着眼泪,已经没了主意。老二老三则看着大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之前,娘说这孽障是姐姐的孩子,可是,娘,你可还记得安平?那才真正是姐姐的孩子,您的亲外孙。”德仁这话里透着不容置疑,老夫人抬起头看着他。
“娘,如果您一时心软留下了这孽障,那你把安平放在什么位置?安平本就处境艰难尴尬,如果万一被人知道他的母亲还给他留了个弟弟,外人会如何说他?他们蒋家又会如何对待安平?安平自小没了娘,后来,又几乎等于没了爹。他头顶上没了爹娘,只有蒋家、曹家的门楣荫庇着他,虽然说不是什么实在的东西,但这是安平唯一存着的一点声名了。如果这孽障的事传出去了,那他还剩下些什么?你惦念着那孽障,可又是否顾及了安平的感受和未来?如果姐姐在世,安平与这孽障,孰轻孰重,想来也是了然的吧。”
老爷依旧不说话,老夫人听到老大的话,更是悲切,又哭了起来。
“德信德义,你们俩倒是劝劝二老啊。别杵在那儿什么也不说。这曹家难道是我一人的吗?此事传扬出去,这曹家无光,你们也逃不掉啊。”德仁拿话激那老二老三。
老二向来不愿意管事,但也不愿意摊上事,忙在旁表了态:“大哥说的有理。我赞同大哥说的。这事,曹家脸面事小,安平才是关键。”这德信别看他平日里败家子模样,但是这拿捏七寸却向来是不会错的。
那德义还是没说话,只是陪在老夫人身侧,又给她换了方帕子。
那德仁向来是看不得德义事事顺从母亲,也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假讨好,总之,在他眼里,这德义太油滑,心里一万个冷哼。转身便对父亲道:“爹,此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果现在不拿下主意,怕是未来要生事端啊。”
老爷那在食指上来回狠扣着的拇指似乎更用力,速度也慢了下来。婉娘识得这个手势,这是老爷遇到不决之事拿主意时的姿势,看来,似乎还没下最后的决定。
那自小在父亲身侧教导训诫长大的老大德仁又怎会不识得?忙又从旁补了几句:“爹,你一向疼爱安平那孩子,这孩子已经二十二了,过了这新年都二十三了,可就是这样,婚事还一直耽搁着。如果被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再想寻门登对的婚事,怕是难有指望了。”
这话果然击在他曹明贞的心坎上。按道理这婚事说合,一般都是妇人经手,可这安平的婚事迟迟没有落定,连父亲也急了。按例,这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外祖来管,一来不是父族,二来他一方高官长史,不便也不当插手这深宅之事。但即使这样,父亲仍然插手了,依旧是管了,虽然没个结果,但,看在眼里的德仁便明白了这大外甥蒋安平在父亲母亲心里的分量。
老爷的手终于定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大儿子,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孩子?”
“爹,要我看,势必得永绝后患。”德仁说出这几个字,把旁边的老夫人吓了一跳。而早就听出了大哥意思的老二老三,则毫无吃惊之意。大哥的性子,他们还能不知道吗?自小便是人命堆起来的主儿。一两个人命,在他眼里算得什么?要知道,他们这位大哥,小时候因为被老师发现作业是伴读代写的,回家可是把那伴读给推到井里沉了。更别说府里的丫鬟了,稍有不顺心意的,动辄打骂都算轻的,死了的也不过凭着曹家的地位身份被老爷给压了下来,否则,怕是十年都不够他一个一个“徒一年”坐过来的。
那老爷一向是心善的,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生出了这么个狠厉之人。府中老人常说德仁像祖父,可他曹明贞愣是怎么看,也没看出这孩子像他的父亲,虽然他的父亲曾在军中确实人望颇高,手底下的人命更是无数。
这作爹的自然明白自己这儿子的厉害,只是终究是曹家骨肉,那老夫人更是在旁啼哭说着蕊凝地下不安之类的话,搅得他心烦意乱。便说道:“我看,不如打发他们离开凤翔吧。”
“爹,你可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啊。曹家的脸面,安平的未来,你怎么可以拿来赌运气?那个孽障,说好听点是姐姐的孩子,说难听点,那就是盗匪的恶行。我不相信姐姐会遗命曹家看顾这孩子。姐姐的性格,我不了解,您还不了解嘛?宁可抱香枝头死,也绝不愿意玉落污淖中。怕只怕是那婢子为了荣华富贵,故意编造出来的吧。”德仁一计釜底抽薪,又给老二递了话过去,“二弟,你说,是不是?”
那德信看着场面,父亲心中犹豫了七八分,母亲又伤心着,正想着如何劝慰,结果那德仁的话就不期而至了:“大哥说的……嗯……有几分道理。”其实他并不认为那婢子敢这么撒谎,毕竟虎毒不食子嘛,大姐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娃儿,临终时一句嘱托,倒也是正常。只是那德仁这递话的意思再明白无误了。他可不想吃罪了大哥。德信明白自己只能作个散人,这以后的荣华富贵,不还得指望着眼前这尊一向果决雷厉风行的菩萨拉帮一把嘛?
“爹,你看,德信也认为这孽障留不得。”德仁步步紧逼,直要父亲赶紧拿出个态度来。
“德义,你怎么看?”
这老三眼看着皮球踢到了自己跟前儿,虽然明白母亲心中不忍,但父亲这意思似乎比较明显了。于是他答道:“爹,孩儿觉得不论是送出凤翔还是……,都可以。毕竟曹家的名誉、安平的将来,确实更为重要一些。至于具体如何做,还是凭爹您来决断。”
这德仁心里直骂了这老三不下百遍。但也明白,这老三绝不敢跟他对着来,最多就是两边都不站,互不吃罪。真是个油滑的舌头。
老爷定了定,夫人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终于还是听得那句话出了口:“明日是腊八,先让这孩子过完最后一个节吧。”
婉娘在旁听得五雷轰顶:什么安平,不过是他大公子眼里的累赘罢了。在他眼里,什么都不能和曹家的脸面比,不能与自己的前程荣华相比。哪怕是大小姐亲自带着孩子上门来,若听他处置,怕是连大姐都要一并杀了。唉!好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好一个父母姊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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