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八刻,曹家老爷、三位公子终于都回到了家中。酉时,府中大小都用过了晚饭。老夫人将此事禀告了老爷,老爷一时惊愕,知此事非同小可。
“你要不要先见见那孩子?那孩子跟蕊儿,长得十足一个模样。”老夫人说着拭了拭泪。
老爷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子,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如有不慎,便会影响曹家的门面。你且先把德仁、德信、德义三人叫来,我们一起商议下。”
说着,老夫人便差了下人去召了这三位公子来。这三位公子,唯有大公子与小姐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另两位则是庶出。但是不论嫡庶,按例自小养于嫡母身边,待遇无分彼此,老爷夫人都颇为尽心,只是这三位公子,秉性差异颇大。原本夫人还有两个儿子,只是小小年纪便接连夭亡了,然后才生得蕊凝,且这府中就这一个女儿,故而老爷夫人很是疼爱,视作珍宝。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小姐被劫一事,更是伤透了老爷夫人的心。
过了二刻钟,三子才来,聚在老爷夫人院子里的议房中,房里正中是个大大的炭炉,把整个屋子烘得暖暖的。老爷夫人待得丫鬟通禀,便来到这房中,简单说了下此事。
那大公子德仁道:“爹、娘,要不先把那芸娘叫来,听她细细说说,再做决定。至于那孩子,还是待会再决定见与不见吧。”
老爷一向为人谨慎周密,只是今日之事,勾起许多回忆,一时没了平时的理性,果真是关心则乱。便差了下人去叫那芸娘来。
德仁见那下人去叫了,对着上首坐床上的父母说道:“爹、娘,大姐一事,每每念及,我亦痛彻肺腑。只是,当下这事,依儿之见,怕是见不得留不得。”
婉娘看那旁边坐着的二郎、三郎喝了口茶,只是听得大郎与父母对着话。
老爷夫人一向仁善心慈,听得这话,颇是疑惑:“仁儿,为何这么说?”
德仁略作思索道:“爹娘,我且问你们,曹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几代人得来的?”德仁是家中长子,因为在他之前的两个哥哥都在襁褓中夭亡了,所以儿时颇受宠溺,颇有些脾性,老爷在家中少不得训诫,只是后来在官府中谋了职,便显露出那杀伐决断的性子来,干事利落、为人老辣,官场亨通,家中老人常议论酷肖其祖。
老爷便不做声,夫人一向在内宅中,又吃斋念佛,少在外走动,自然听不懂儿子话中的意思,答道:“曹家自大唐开疆以来,历经十数代,才得今日地位。”
德仁看母亲并不知晓其意,继续对道:“娘,你好糊涂啊。如果留下那孩子,曹家世代的努力便毁于一旦,颜面尽失。若是传出去,以后在这凤翔有何面目见人?”
那老夫人不解:“只要不传出去,把他们安置起来,留一条活路,不就行了?”
“娘亲,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说罢,老夫人不再说话,只是转身对老爷道:“你忍心置那蕊凝的孩子于不顾?这可是蕊凝的遗愿,若她泉下有知,怕是会长哭不宁魂魄难安。”老夫人说着便又轻声泣了起来。
老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口茶。那德信向来是不愿意管事的,只要有吃喝玩乐,哪里管得雪雨风霜,这么个时候,竟然在旁吃起了梅花酪来,老爷心里直叹养了个败家子再看那老三德义,一向是个热心肠,慈眉善目,很得夫人的喜欢,所以现下夫人正时不时地看向他、要他替自己说上两句。
德义看此时沉默,老夫人又伤心着,很是不落忍,便在旁说道:“大哥说的是理,娘亲说的是情,两个都有道理。”他谁也不想得罪,“毕竟那是我们的亲姐姐,又是她的骨血,我看,还是要想办法妥善安置,但必须得如大哥所说不要为外人知道才好。”按照唐例,妾生子虽是庶出,但记在嫡母名下,所以德义喊夫人娘亲,喊生母也如其他庶母一般只唤一声姨娘。妾的待遇视乎主人,但地位低贱,可以买卖,在时人看来,不过是夫人借着她的肚皮生了个儿子罢了。而庶子于正妻而言,确实也是儿子,毕竟当世时婴儿死亡率高,妾生子也是顶梁柱,谨防旁支觊觎财产且庶子若有封诰母亲的机会,按律只能封诰嫡母,而非亲生母,故而嫡庶子女差异并不大。后世眼中的嫡庶天壤,实在是自己妄加揣测了。
老夫人听了德义的话,心里稍微安慰了点,总算有人为她说话。她看向老爷,却依旧沉默,暗自忖度,不发一语。
德仁看那老三谁也不吃罪,老二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很是生气。论起来,这曹家的脸面,何止是他曹德仁一个人的脸面?他看了看父亲的神色,只是凝思着些什么,看不出观点来。父亲果然是多年宦海沉浮,喜怒完全不形于色。否则,曹家这么大个家族,怎么会由父亲来领头撑着呢?他想到此,便觉自己还是急躁了些,毕竟这事最终做决定的是父亲,如果他此时强硬地表了态,与父亲心中所思所想又相左,怕是面上不太好看。平日里父亲就常训诫他为人冷酷无情,现下这不是上杆子讨骂嘛?于是,他干脆收了声,且看看待会芸娘来了再从中搅一搅。总之,这孽障是绝不能留着的。
这边德仁正在想如何打破这屋内的沉闷,那边厢婉娘便来通禀芸娘在外头,问是否现在进来。为何来得这么快?原来是那婉娘做事利落周到,在差人去叫三位公子时,亦差了人去唤芸娘。这也是为啥她能在老夫人当家主母身边侍候的原因了。
“让他们进来吧。”德仁是这曹家大院未来的当家人。老爷夫人并不说话。
话说这边厢,蒋府因为距曹府较远,安平好一会儿才来到这儿,因为就着便利,便从坊里穿巷过来,从曹府侧门进得院来,免得绕一大圈去到正门。
按规矩府中的下人当去通禀安平公子来了,但安平来往频繁,又不是外人,他也懒得折腾这些丫鬟小厮,便像往常一样免了这麻烦,独自前去老爷夫人院里。
这边厢他正在花园里走着,远远看见外祖母身边的丫鬟梅姑,正领着个鬓染风霜的嬷嬷年纪的女子从花园里疾疾地过去。他唤了一声梅姑,但那丫头似乎走得太急并没有听到,看方向定是去外祖母院里。
“难道是有什么事吗?一向沉稳的梅姑竟然这么着急,怕不是有什么事吧。而且那妇人似乎不是府中的嬷嬷。”安平思忖着,便加快了步伐,拖着残腿也往前赶去。
他的腿脚自然是赶不上那梅姑芸娘的了,待快到时,芸娘已进去了许久。他看一向无人值守的老爷夫人院子外竟然站了好些个丫鬟小厮看守,他近得门前,那梅姑领着众人上前来行礼,安平央她们去通报,却得知“老爷说了,现在谁也不让进。安平公子,您要不先去别院休息会儿吧。”说着,作势让身边的丫鬟翠云领着安平公子离开这院子。安平隐隐地听到摔水杯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句“那个孽种,不是蕊儿的孩子,更加不是我曹明贞的孙儿。”安平听到母亲的闺名,心下莫不一怔:这么多年,外祖外祖母甚少提及母亲,甚至阖府上下都尽量避免谈及母亲,现下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嬷嬷莫不是有了母亲的消息?而且,什么孩子?
安平自小长于曹蒋两家的嫌隙中,惯会审时度势,看这情形,外祖怕是不愿意让他知道此事。于是忙谢了梅姑翠云,自己去后院。他走了几步,拐弯消失在了丫鬟小厮的视野里。但不甘心的他,怎会如此罢休?那可是他朝思暮想的母亲有了消息。便一瘸一拐地绕到了后厢窗下不远,模模糊糊能听个囫囵。
只听得那屋里泣涕声、劝慰声,似乎三个舅舅也都在场,听得那二舅舅似乎在质问那女子,居心何在,大舅舅似乎念叨着什么这盗匪强奸所生的孩子,算不得是曹家的骨血,而三舅舅则一味地在劝着外祖不要生气,阻着众人,让那来人继续讲完,这时屋内才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那女子的说话声音较小,所以听不清楚,只是一时屋内嚎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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