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带着几人在林中穿行,为了走近路,先是从一山隘中一一吸腹贴石壁独行而过,又走那险绝栈道,脚下便是落石深渊。后在溪涧草丛中,寻出一只木筏,一众人撑船从一个山洞中前行。
这一路上,几人方知良玉确非关陇之人,而是来自遥远的秦淮大别之中。这个村落是几百年前彭人举族移居而成,深山野藏,但亦通人烟,只是一般人难寻得此路,且林中层密,野兽横行,故而,较少有外人能到这陈家村中。
良玉虽姓刘,但孩子却跟随村中族老姓陈。虽然村子隐秘,但每三年便相约其他彭族部落,相互通婚,由族长带领本村已到婚配之龄的男丁去往约定地点,再领回婚配的男丁归村还家,结为秦晋之好。所以,良玉十九年前从大别一脉来到这陇山陈家村,与妻子陈序怡成婚。但彭族子嗣并不兴旺,这过去十数年,才育得二女,皆随村姓陈,长女令欢,年不过6岁,次女令姜,不足2岁。不过,他十九年里育得二女,已是族人中罕见的“多产”“速产”了,令旁人羡煞不已。
“为什么是男子去往女子家?这与平常百姓似乎很不相同。”芸娘不解。
“因为族落通婚,不止于周边,而是几千里路程。山路迢迢,多是走野道,不敢行于官道之上,由此,一路猛兽横行再所难免。加上时有战事,若非男丁,怕是女子难以走完全程、顺利抵达。”
“原来如此。那为何舍近求远,不就近通婚?”十一问道。
“就近通婚,虽然看上去便利了许多,但是所出子嗣,却多先天不周,毫无彭族长寿、几乎没有病痛的体征,几代下来,便与常人无异,甚至于,连常人都不如。寻常之人,若好生将养、医石可得,亦可耄耋,可是近亲通婚的彭族后裔,却几难长寿,名副其实的七十古来稀,甚至于不到五十便脏器衰竭而亡。”良玉让十一将船往左侧撑去,勿进了右侧水道,“而且,近亲通婚的子嗣,容貌衰老也与常人无异,毫无彭族轻生不老之相。”
廷谔在一旁听得十分错愕,虽然之前隐约知道十七三人不同,但不想竟是如此不同,好奇心下,脱口问道:“那,你是多大来的这陈家村啊?我看你这相貌,左右不过20多。”
一时良玉哈哈大笑起来,导致那山洞之中回音良久,徐徐才道:“我已年近不惑,何来弱冠?”又转身向芸娘道,“说起来,芸娘还得叫我一声兄长。”
“是,我得改口叫您一声良玉兄。只是你这相貌,看着也就比我女儿大一些,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不惑之龄啊。”芸娘笑了下,“我之前在野漠之中,看莲护亦是如此。十七来,他的容貌几乎毫无变化,只是添了一丝眼角细纹而已。而我,则是碧玉年华染风霜,两鬓已斑白了。唉!这样想来,倒是十分艳羡你们彭族中人啊。”
“唉!上天给了寿数容貌这样的福分,也附赠了难向常人叙说的祸事啊。”良玉有些感伤。若非这彭族身份,或许也不用背井离乡数十年而不得归,连父母也永不能见了。
“你们世代隐居在此,可我看你,前面还说什么兵法,礼仪周密,一身极好的武功,浑然不似我等,倒……”十七斟酌了下措辞,“倒像是满腹经纶、才华等身之人。”
这一番话,惹得良玉畅快一笑:“虽然我们世代避世隐居,但并不是不学无术啊。相反,为了能挽家族倾颓,更是要好好学习当下世人之所学,以备万一。”
“你说你们世代隐居,那又怎么能知道当下世人都时兴学些什么呢?总不能靠偶尔行医,便知天下事。”十一虽然撑着船,但一直倾耳听着几人的问答。
“我们一族之中,也有在外者。但一般多是已经繁育了后嗣之人,才可出外。有为僧者,有为官者,亦有常人百姓。在外数年,便得归家。”
“那,你们如何解决身份问题?我们几个因为没有过所,一路都不敢行于官道之上。”十七道。
“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了。”
“刚才你说也有为僧者,有没有我知道姓名的?”十一听到此处,颇为关心为僧之人。
“说起来,陈家村200多年前近300年,确曾出了一位高僧,而且举唐上下都知道。”良玉卖起了关子。
“200多年前?那岂不是太宗、高宗时期?”芸娘作疑然语。
“我知道的和尚,就只有鉴真、玄奘,腰斩了的辩机和尚,还有那个女皇帝的薛怀义。”廷谔看十七十一二人不做声,他便答道。
“哈哈哈,小小年纪,知道的桃色绯闻却不少,”说着便轻拍了下廷谔的脑袋。
“陈家村,难道,是玄奘法师?”芸娘道,“我记得他俗姓便是陈了。”
“正是玄奘法师。”良玉点头吟然。
“他也是陈家村人?”十一十分惊愕。
“是的,他本名陈祎,父亲陈惠,身高体壮、美眉朗目,平时潜心学问,博览经书,为时人所景仰,更曾作过江陵的县官。后来隋朝衰亡,便隐居乡间、复归陈家村。世人只知玄奘法师佛学造诣高深,却不知其熟读儒家典籍,备通经典爱古尚贤。”良玉继续答疑解惑,“只是玄奘法师高僧大德,却未再还归陇山。时至今日,尸骨都未能得归故里啊。当然啦,出家人,亦不以此为念。”
“那玄奘法师亦有后人?”十一内心已是对这陈家村充满了景仰之情,想到这山野之中,竟然能遇到玄奘族裔,实在是三生有幸。
“玄奘法师当年乃是偷偷随其二兄陈素出的村。陈素在洛阳净土寺出家,人称长捷法师。玄奘十一岁那年,便随他入寺受学,所以,并未有后人在村中。”
“难怪听人说玄奘法师容颜不老,西域亦流传着唐僧肉的传说,我只道是野狐禅,想不到空穴来风必有因啊。”十一自言自语道,“更想不到,他竟然是彭族后裔。这西天取经之路,估计比常人想象的更为艰辛、险阻万重,不止是山水迢遥,更有路上叵测人心啊。”
众人一路说笑着,船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出得山洞来,隐隐见前方月华正浓、清辉演漾,令人生出群玉山头、瑶台月下之感,一时赞叹天公造化、鬼斧神工。
几人掩藏好竹筏,下船行路,不多久,前方密林后、小山上便荧荧若有光,星火微曳,把整个林子衬得静谧、温馨。一路走去,两旁是修整的粟麦田,田埂杂以各种果树、桑榆,垂着累累青果,还未熟透,挂在那枝头之上,份外可爱。
良玉带着大家小心走着,切不要踩错。原来这进村之路,布有捕捉、驱散野兽的陷阱,以防猛兽偷食牲畜。走了大约有两刻钟,经过了重重明灭灯火,才到了村尾良玉家中。
良玉家虽在村尾,但实际是一座矮山之上,再往前走便出了这陈家村,只是这出村之路亦有屏障,且走不多远,便是嶙峋峭壁,下有湍急的溪涧险流,再往前探,陡地起万仞高山。这良玉家背靠山水,站在家门口,便将陈家村尽收眼底,着实风光大好。且风从两侧生,夏日东南风正好从豁口进来,在此盘桓逗留,冬日又因后面高山阻绝,拒西北风于家门之外。真是好一处冬暖夏凉之所在。
夜色扣门扉,鸡犬偶相闻。只见得一女迤迤而来,看得门外是丈夫,忙放了院中门栓,开门迎来。
“你怎么……”说着,便停了下来,看向良玉身边几人,“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我的救命恩公,夜已深,我们先进屋去,稍后再容细说。”说罢,便让芸娘四人先行进了院子。
那女子看着似乎也就是20岁,但众人这一路经由良玉这一说,便知这是良玉妻子,年龄应该与他不相上下。她怡然一笑,便领着众人先进了屋去,然后去拿瓜果点心。这么晚做饭,似乎已有不便,所以,众人忙拦住她,不用再麻烦。
良玉介绍了妻子陈序怡,又向序怡介绍了众人,众人一一行礼,简单地给诸位安排了些吃食,都是些备着的干粮胡饼,又端了些白日里剩下的蔬菜,给几人作为晚餐。虽是简便食物,但已经多日未进油盐的几人,吃起来却格外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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