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露珠漫不经心地从柜台上撕下一张日历,顺手挪成团扔进了垃圾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的大小城市从早到晚都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拆迁这样一件事。到了沿江城市洪水泛滥这年,拆迁从未停下它繁忙的脚步,土地开发商和严峻的国家形式展开了互不干扰移山填海的气魄。到处是噼噼啪啪、轰轰隆隆的挖掘机声、铁锤声、钢筋声、打桩声、碎石声声声不绝于耳,二十四小时不停歇轰炸人们的耳鼓和绷紧的神经,想让这些嘈杂的声音停一分钟都不可能。
在叶露珠看来,多数人的生活越来越像一团乱麻,有钱人和没钱人全被卷进了这堆乱麻里兜转。由于老宅被开发商规划拆迁,出国游学三年回来的刀脸房东的大儿子,在这座城市一个多小时也没找到自己的新家和亲人,最终迷路。
叶露珠常常向自己客户普及“刀脸”二字的来历:刀脸这一叫法历史悠久,是谁给房东起的这一绰号已经无从考证,反正不是叶露珠,她从来不拿别人的缺陷作文章。据说刀脸叫法的由来是因为房东的脸长得极像一把刀的形状,他专门靠收房租过日子,每天向承租人磨刀霍霍,人如绰号,这取得倒是惟妙惟肖。
刀脸大儿子后来一不小心跑到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上去了,被交警拦下后正要对他一翻教训,才知道海归暂时脱离一会儿群众与国家,就已经不了解中国的国情。在新区里手机没有信号,大儿子原想不再等父亲来接他,自己摸索着走到繁华地段,顺手打一辆的士到亲戚家,但几年前的森林公园上空已袈起高速公路,把他给弄得晕头转向,映入眼帘的全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陌生的街道,他生活了几十年的环境,全被这陌生的感觉所代替,心里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幽暗的路灯下,他失去了方向感。后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跑到高速公路上去的。听说这件事一直闹腾到半夜,在警察叔叔的护送下走到一处有手机信号的地段,才得已与家里人联系上。
刀脸房东那晚把头发梳理的溜光、皮鞋擦的锃亮,开着他心爱的奔驰车去接自己三年不见的宝贝大儿子,结果打不通对方电话,在自己还没入住的新区附近扑了个空。刀脸有多处店铺和房产,有的正在装修,有几套安置房还未封顶,剩下的已租给住户。刀脸暂时又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去接儿子那晚出租屋里遭窃贼,才想到是安全措施不到位,保险箱里的金银首饰,外加人民币都不翼而飞,总共损失几十万。
房东向叶露珠索要房租的时候开始大倒苦水,这段时间叶露珠的精神世界已经塞不进来太多的生活垃圾,她连给房东倒茶水的时候都显得心
不在焉,年近七十的刀脸房东是个识大体的人,虽然一贯下来识叶露珠是他很好的倾诉对象,他还是收住了话匣子,待她心情好转时再来未完待续。
疯狂的拆迁队伍同时也在驱逐小人物的身影,那些从农村里来在城市的缝隙中求生存,刚刚站稳脚步,一觉醒来就得挪地盘,于是妻儿老小提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拎着叮叮当当的家么四处寻找下一个栖身之地。
从医院看望董秦回来的苏卿雪神情变得郁郁寡欢、情绪低落。尘世的人情世故和油盐酱醋她都变得漠不关心,一头扎进即将面临拆迁的饰品店阁楼,再也不下来。叶露珠见了追悔莫及,悔不该怂恿女儿前去看望董秦,没料想活着的董秦对苏卿雪反而是一种比他死了还要更大的刺激“这索命的鬼!还不如死了干净,活着净害人。”叶露珠憋屈又气愤地叫了一声。苏卿雪听到了,但没有一点反应。叶露珠知道人的肚子里一旦有怨气不能憋,时间长了得憋坏身骨子。就她自己而言,尤其年轻时,那就从来不让自己轻易承受任何委屈,有什么事不顺着心情时,她就要发泄,这是她的性子,发泄就等于将体内排毒。叶露珠知道自己有时心胸不够,甚至有些小肚鸡肠,但她认为这得看什么事,小肚鸡肠自然有小肚鸡肠的活法,她一边想着一边爬上阁楼把女儿劝说到了楼下。
苏卿雪性格好像是失去了以往的锐气,听话地走下阁楼,坐到厨房的饭桌前手托下额一言不发,把自己长久地做成罗丹手下的“思想者”。她低着头,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还是人类的一切烦恼而苦思冥想。叶露珠第一次发现女儿的性情与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她黔驴技穷。一种折磨在体内生成,那是甘愿承受奉献无私母爱的折磨,这种折磨在叶露珠周围的空气里无处不在地流动,像静脉注射一样缓缓流入血管,最后一下将她击倒。
自从有自己完整的思想后,苏卿雪第一次得到无人管束的自由。母女两的体格就像小朋友玩翘翘板一样:叶露珠精神被重压,苏卿雪这里已经在日渐康复,她自作主张在学校未提出开除之前自动退学,自己最热爱的兴趣班声乐课程也不去上了。现在这座城市没有一丝一毫值得留恋的地方,她丧失了对理想所有斗志,渴望离开,渴望到能舔舐灵魂伤口的地方去,她想到了欢堂镇,叶露珠珠曾经伤感地对女儿说过:“当你把一个地方称作故乡,那儿就成了你回不去的地方。”可是苏卿雪想说她要让脚步回去。
叶露珠卧床的这些天,苏卿雪到药店抓药,下厨给母亲做可口的饭菜,打理店铺生意,寻找最便宜又时尚的进货渠道。把家里所有大小事件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头一回发现了女儿的诸多天分:不需要传授,就能驾轻就熟生存技能和诸多本领,这一发现使叶露珠的身体像从蹦蹦床上一下子弹跳起来,身体里的病就像她起床抖落的微尘,这些天骨骼里的酸痛和肌肉的乏力好像通通都是一场幻觉,使她精神百倍,充沛的精力促使她欲前往和房东好好的理论一番。
饰品店下一个月无法再经营,叶露珠预备把剩余的租金讨要回来,刀脸房东却支支吾吾让她继续做买卖,理由是他嫌补偿款不公,要画地为牢,当起本城第一拔“最牛钉子户”。叶露珠心想:这抠门的老刀脸,尽为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房产绞尽脑汁,还想要拉上大病初愈的她同流合污,自己可不愿被这势力的刀脸利用。看来有钱人自有他们的烦恼,穷人自有穷人开心的活法,她叶露珠在城里至今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和刀脸比起来倒是轻松自在,无牵无挂。物质生活也未必输给他,刀脸吃的、喝的穿的档次自己样样跟得上。再看眼下这“钱”难断理还乱的拆迁宏大场面每日你方唱罢我登场,以星星之火燎原的气魄在祖国辽阔的大地上愈演愈烈,和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这多逍遥自在。
现在门店已经被开发商断水断电,拆迁队伍随时有可能过来强制拆房,叶露珠疲惫的脸上对房东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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