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机冲天而起。
凌波、杨柳、成达、小闲坐成一排。
杨柳好奇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河川山峦。
小闲在玩手机电游。这是一架飞往内蒙古首府乌兰巴托的飞机，下了飞机后，成达他们将转乘火车前往扎兰屯。
二
列车飞驰在大草原上。
远处闪过长城、远山、森林、湖泊。
长风白云。牛羊成群。
火车卧铺车厢里，小闲和杨柳已经甜甜入睡。
凌波和成达坐着聊天。餐桌上摆着两杯红酒。
这是一段穿越历史烟尘的谈话，多少年后，成达每每想起，都会扯肺裂胆地痛疼。
凌波：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成达：可以。
凌波：等我死后，把骨灰带回草原来，2000年岁月太久了，就算我是昭君的骨血，我的魂也回不了中原了。
成达：你确定你有蒙古人的血统？
凌波：我的祖上娶了汉家皇室公主，我有汉族王妃的血统，也有蒙古王公的血统。我们这一支，后来专与汉族通婚，绵延两千年，所以我身上的蒙古血统已经非常稀薄了。
成达仔细端详了凌波好久，看得凌波不好意思起来。
凌波：看什么呀，好像不认识似的。
成达：你别说，仔细观察，你的眉宇、眼睛、特别是鼻梁，还很有些胡人的风韵呢。
凌波：草原、中原互相激荡，历史上多次大融合，北方人其实都是混血，真正的中国人并不多见，大概福建、广东一带还有。你身上也不敢说没有胡人血脉。你母亲姓綦，而綦姓其实就是胡人的一支，綦毋。
成达：没想到你对民族学还有研究。
凌波：民族，其实是个很虚的概念，甚至可以说是想象的共同体。我们国家公民身份证上标志民族，我的身份证标志是蒙古族，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是汉族，你能看出你跟我有多少不同吗？
成达：如果不说，确实看不出来。
凌波：我也可以标志为汉族，王昭君不是汉族吗？
成达笑了，连连点头。
成达：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死后非要回到草原呢？
凌波不作声，眼睛望着窗外，一颗一颗滴下眼泪来。
成达：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凌波：你去过国外吗？
成达：去过欧洲、北美、澳洲。
凌波：想过在海外生活吗？
成达：梁园虽好，终非故乡。
凌波：我跟你一样。就像开在草原上的一朵野花，就算凋谢了，化作泥土，也想留在这方土地上。这不是想象的理念，这是生命的感悟。
凌波病重的这段时间，杨柳一直由小闲接送上学，有时候小闲和杨柳挤在杨柳的小床上睡觉，有时候小闲把杨柳带回自己的房间，好在两间公寓在一个小区，相隔不远，渐渐地，两个人混熟了，形影不离。凌波每周三次去看心理医生，配合药物治疗，病情渐渐稳定，脸上也有了生气。
到了孩子暑假，凌波遵从童华的建议，打算带着杨柳回内蒙看看父母，杨柳跟小闲形影不离，成达决定和小闲一起送她们回草原。这一行，解开了凌波情感深处的一段隐痛。
三
小学门口。放学时分。
许多家长围在小学门口等着接孩子。小闲坐在学校花卉护栏旁边的石凳上，低头玩手机。
孩子们三三俩俩走出校门，纷纷被家长们接走。
戴着红领巾，穿着蓝裙白衣的杨柳走出校门，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小闲，笑逐颜开。蹦蹦跳跳站到小闲眼前。
杨柳：小闲姐姐。
小闲抬头：杨柳，想我了吗？
杨柳：才一天，没时间想。小闲姐姐，我们放假了！
小闲：太好了，有时间玩了。
小闲站起来牵着杨柳的手，两人离开学校门口。
小闲：杨柳，今天咱们不坐公交了，我发了工资，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然后咱们打出租回家，好不好？
杨柳：好啊，小闲姐姐，发个微信跟我妈说一声吧？我怕回去晚了妈妈生气呢。
小闲：不会的，我都跟你说了，咱们打车回去，跟平时回去时间一样，你妈不会生气的。
杨柳：好吧。
海边音乐广场。时令已是初夏，音乐广场凉风习习，许多游人在这里乘凉，临近海边的小摊上，有的人在兜售冰啤酒，烤鱿鱼和烤虾。
小闲买了两串烤虾，递给杨柳一串。
杨柳：我还要冰激凌。
小闲又跑去买了两个蛋卷冰激凌。
涛声阵阵，音乐声渐起。莫扎特的命运交响曲。
小闲听得出神。
小闲：听，这是命运敲门的声音。
杨柳：小闲姐姐，你说我妈会不会死呢？
小闲头也不抬，专心吃东西：谁都会死的，你妈又不是神仙。
杨柳：成达叔叔也会死吗？
小闲想了想，点点头：成达也会死，不过无所谓，我们不用操心他。
杨柳：我妈死了，成达叔叔也死了，我怎么办？
小闲：好办，你跟我过，我赚钱供你读书。
杨柳信赖地点点头，两个人吃着东西，忘了回家的时间。
半晌，杨柳又说：小闲姐姐，我妈说放了暑假带我回草原，看我姥爷姥姥。你去过草原吗？
小闲：草原？没有。我知道草原有绿草、白云、长风、烈马，好玩的地方，我也想去！
小闲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一看，放在静音上了，手机上有很多信息，凌波和成达都在找她们。
小闲：坏了，耽误回家了，茜雪又该骂我了。
杨柳站起来：咱们走吧。
两人离开广场，来到马路边找出租车，一辆轿车停在身边，车窗摇下，是成达和茜雪。招呼她俩上车。
成达开车。茜雪坐在副驾驶上。小闲和杨柳坐在后排。
成达问杨柳：杨柳，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杨柳摇头。
成达：你妈妈的生日。咱们给她举行个party，好不好？
杨柳：我妈妈没有生日。
茜雪、小闲都笑了，小闲搂着杨柳。杨柳的头发摩擦着她的脸颊。
茜雪回过头来，对杨柳说：杨柳，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跟妈妈过生日？
杨柳眼睛亮亮地点头。
成达：记住，今天就是你妈妈的生日。
杨柳转过头来看小闲，期待小闲证实。
小闲：是真的，我看过你妈妈的身份证。是今天，7月10日。
成达的车子驶进酒店停车场。
海天酒店大厅。一张餐桌上，中央摆着鲜花和各式菜肴，红酒，饮料。还有一只大蛋糕，蛋糕上画着一朵翠绿的荷花叶子和一支淡红的荷花箭头。酒店服务生还在络绎不绝地上菜。
林丹、童华和凌波坐在沙发上聊天。
成达、茜雪带着小闲和杨柳走进来。
杨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向凌波飞跑过去。
凌波抱着杨柳，转身向童华道谢：谢谢童老师，这孩子好多了。
小闲站到凌波身边道：还有我，我也有功劳。
凌波笑着拉她的手，摸着她的辫梢。小闲戴着一个像维族姑娘那样有很多小辫子的假发，不仔细看以为她换了发型。
茜雪讥讽道：感谢你，让我们找了好半天！
大家一齐笑起来。
林丹：人都齐了，大家入座吧。
林丹安排凌波坐了主席，她的身边分别是杨柳和小闲。自己坐了主陪。又安排童华坐了主宾，成达、茜雪也依次坐了。
林丹举起杯，发表开场白：女人有很多秘密，其中生日和年龄是最核心的秘密。凌波老师的生日更是没有人知道，是我偶然发现记在心里的。今天我跟成律师电话说了一下，我们都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成达暗想：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深不可测、不可触及的秘密。就像宇宙中的黑洞，明明能感知它的存在，却无从证实，无法把握。
凌波笑了笑，道：有什么好庆祝的。生日，也是受难日。新生命出生总会哇哇大哭，因为她是来受难的。
童华接着说：新生命的开始，总会伴随着痛苦和血污。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生命历程才丰富多彩，摇曳多姿。所以，还是应该庆祝。
成达转向杨柳：杨柳，妈妈生日，你说句祝福的话送给她吧。
杨柳看看小闲，再看看凌波，凌波用温和的眼光鼓励她。
杨柳：让小闲姐姐替我说可以吗？
林丹：小闲姐姐可以说，你也得自己说。
小闲：杨柳，你说一个自己的心愿吧。
杨柳看着凌波，再看看成达。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鼓励着她。
杨柳站起来，向凌波鞠了一躬：感谢妈妈，给我生命。
凌波搂住她，噙着眼泪，露出笑容。
杨柳继续说：希望妈妈，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会孤单，害怕。
杨柳咬紧嘴唇，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地滚落下来。
童华站起来，拿纸巾给杨柳拭去眼泪。
童华：你这孩子，不要乱说，妈妈怎么会丢下你呢。妈妈爱你，我们大家都爱你。妈妈今天过生日，高兴点。
凌波搂着杨柳，泣不成声。
林丹没想到会弄出这个样子来，不知所措，泪光闪闪。
茜雪抹了把眼泪，把小闲叫到房间外，成达也跟着过来。
茜雪严厉地问小闲：你今天教她说什么鬼话了？
小闲委屈地：没有啊。她就问我，妈妈死了，她怎么办？
茜雪看着成达：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
成达问小闲：你怎么说的？
小闲：我说没事，跟我过，我供她读书。
茜雪：这是什么话！
成达再：杨柳还说什么了？
小闲：对了，她说要跟妈妈回内蒙看姥姥姥爷。我说我也去。
童华走过来招呼他们：没事了，大家入座吧。我们一起吃蛋糕，唱生日歌。
大家重新入座。
凌波站起来，吹灭蜡烛，大家拍着手，唱起生日歌。
凌波举起一杯红酒，发表感谢词：我今天特别高兴。是我十多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认识这么都的好朋友，好姐妹。感觉好幸福，好幸运。
童华接着说：杨柳今天说了这么多话，袒露心声，从专业角度讲，说明她走出了自闭，这是好事，值得庆贺。
凌波把酒杯转向童华：也谢谢您，童老师。
童华：都是应该的。
凌波把酒杯举向成达：谢谢你，成达。陪伴我走过十多年的凄风苦雨，咱们喝杯酒吧。
成达满含深情，举起杯，一饮而尽。
凌波又把酒杯朝向林丹和茜雪：也谢谢你们俩。我和成达的十年纠葛，你们俩是见证。林丹妹妹，你现在是检察官了，成达这个飞蛾扑火的脾性，恐怕以后得靠你照应些。
林丹看着凌波凄楚、期待的眼神，心如刀绞，强忍着泪。把酒喝了。
林丹放下杯子，说：凌波姐，您放心，岁月艰难，我会和他风雨同舟！
凌波又对茜雪说：茜雪妹妹，你在成达律师身边最久，也最了解他。他其实就是个大男孩，心底纯良，毫无心机，对世界不设防御。你要照顾他，不要离开他。
茜雪哭得泪眼婆娑，她喝了酒，擦一把泪：放心吧凌波姐，您好好治病，我会一直跟着成达律师，丽日白云也好，凄风苦雨也罢，相依相守，不弃不离。
凌波又把目光转向小闲，慈爱的看着小闲，拉着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我要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幸福。
小闲有心没肺地说：我认你做妈妈好了。
凌波：我哪有那个福气，你认杨柳做妹妹吧。
凌波把小闲和杨柳的手放到了一起。
小闲笑着问杨柳：我们早就是姊妹了，是不是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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