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达接到市律师管理处的电话，有人投诉，梁处长要他立即到律管处说明情况。成达放下手中的工作，不敢怠慢，立即赶到律师管理处。
律师管理处在商用楼世贸大厦1108房间，成达敲门进了律师管理处处长办公室，梁处长正在埋头批文件。
成达：“梁处长，我是美华所的成达，您找我？”
梁处长头也没抬：“你先坐着等一下，我批个文件。”
成达只好沙发上尴尬地坐着。梁处长头也不抬，继续在一摞文件上写着什么。
成达的手机响了，小声道：“我出去接个电话。”见梁处长没什么表示，成达走出办公室，在电梯间旁边接电话：“喂，哪位？邓主任啊，什么事？”
电话里邓海青很生气：“你到市中级法院把区政府给告了？你什么意思啊。让你来调解纠纷解决问题，你倒好，添油架柴，生怕乱子不够大是吧？”
“邓主任，您消消气，事情不是您说的那样，这是个误会。昨天徐老三跟租赁户发生冲突，把店砸了，房子拆了，还打了人，差点闹出人命。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把徐老三那帮人吓唬走了。不然真可能出大事呢。”成达小声解释。
邓海青余怒未消：“拆迁办的人跟我说你手里拿着市中级法院的裁定书，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要起诉也得打个招呼吧。让平城法院办就是了，怎么还闹到中院去了？”
成达知道误会闹深了，就说：“邓主任，我现在市司法局律师管理处跟领导汇报，我回去再跟您详细汇报，一定给您个满意的说法，您看行吗？”
邓主任：“好！我等你回来，总之，这件事你要负责到底！”
成达一脸沮丧，再次走进律师管理处，梁处长已经批完了文件，正等着他。
成达脸上挂着歉意：“不好意思，平城区政府的电话。”
梁处长：你是美华所的成达？我对你有些印象，干律师几年了？
成达：“处长，五年了。包括实习一年。”
梁处长：“五年了？那应该成熟一些嘛。”
成达：继续站着回答“处长，我有什么问题，您请指正、批评，我一定改正。”
梁处长示意成达坐下，说：“爱护、管理、帮助律师，这也是政府管理部门的职责。你们虽然是合伙所，但也不是个体户，在管理上跟国办所是一样的严格。合伙所的进人门槛比较低，问题也比较多，我这里一天到晚收到无数的投诉，大都是合伙所的。我了解到你这个律师业务能力不差，脑子也灵活，但在政治上对自己要求还有些距离。这对你安全执业来说，可不是小问题呀。”
成达问：“梁处长，您指的是？”
梁处长指出：“比如说网上的一些言论，有人电话投诉你在网上发表反对宪法的言论。有这回事吗？”
成达站起来：“绝对没有，处长！我敢向您保证，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诬告。遵守宪法和法律是律师执业的基本要求，我怎么敢反对宪法呢？”
梁处长：“不要激动嘛，坐下说。你是不是在网上跟什么人吵过架？有没有涉及到修宪的话题？你说过什么出格的话没有？”
成达沉思了一会儿：“对，想起来了。我跟广东的一个律师有一些争论，但那不是针对宪法的，而是刑诉法和刑法修改的一些分歧。”
梁处长脸色阴沉下来：“我就知道无风不起浪，法律修改是立法部门的事，你当你的律师，掺和这种事干什么？那个广东的律师打电话来投诉你反对宪法，反对四项基本原则。当然他也没有提供什么证据材料。我今天也就是找你了解一下，顺便敲一下警钟。这样吧，你把在网上跟这个广东律师争吵的帖子都下载打印出来交给律管处，让有关同志把一下关。如果有出格的言论，你要准备承担相应责任。”
成达如释重负：“好的处长，我尽快送过来。”
梁处长结束谈话：“今天就谈到这里吧。另外有什么问题，特别是办案过程中有一些涉及到稳定的问题，要多向你们当地律师管理部门汇报，千万不能走歪了路。”
成达站起来：“谢谢处长忠告，我一定做到。我走了。”
梁处长头也不抬，挥挥手，示意成达可以离开。
成达走出律师管理处，正碰上林丹走出电梯。
林丹见成达脸色不好，问：“结束了？什么事被投诉？”
成达：“没什么，有人瞎告状。案子立了吗？”
林丹得意地拿出立案通知书：“中院指定胶城市法院管辖此案！”
成达长舒一口气。
林丹看了成达的脸色，不解地问：“都立上案了，你怎么看上去还不高兴？”
成达：“还不知道回去怎么应付区政府呢，怎么高兴地起来？”
二
平城司法局会议室，区政法委正在这里召开现场办公会。
政法高官、公安局赵枫局长、司法局王文楷局长、政府办公室邓海清主任和拆迁办的曹修主任以及美华律师所的李振宇主任都在等着成达。大家板着脸，谁也不说话，气氛非常凝重。
律师管理科的侯登科科长进来，对王文楷局长悄声说：“成达已经下了高速路，估计还有十分钟就能到。”
赵枫书记：“不等了。现在开会！今天的会议就一个议题，如何解决商城拆迁户上访闹事的问题。公安局得到情报，下周一省里开人代会，我们区商城拆迁涉及到的20几个商户准备到省里去闹事，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大家应该都清楚，这帮人到了省里，会对我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现在区里的党政一把手都不在家，我是区委常委，政法高官，还兼任公安局长，是头号责任人。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我的日子不好过，大家的日子也别想过好。丑话我先撂在这里。”
邓海清主任接着发言：“同志们，刚才赵书记已经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得很清楚了，我这里补充一点。下周二，根据原来的计划，夏区长从欧洲回来，要跟外商一起搞商城开工奠基仪式。也就是说，今天是周五了，我们只有周末两天的时间做工作，把现场的垃圾清理出去，做好拆迁户的安抚工作，确保他们不上访，不阻挠，保证奠基仪式顺利进行。但现在出了个新情况，那些商户委托的律师已经把区政府给起诉了，案子还不在我们法院，而是由中级法院指定的别的法院审理。如果走司法程序，不要说两天，两个月能否解决问题都很难说，我们好不容易谈下来的这个项目就很可能被搅黄了。大家谈谈，该怎么办？”
司法局王文楷局长检讨：“这件事我们司法局有责任，对律师的管理工作没有跟上，我会向市委市政府做出深刻检查。”
邓海清主任：“王局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王文楷局长：“李振宇主任，你来谈谈吧。那个律师不是你们所的吗？”
李振宇：“我们尽可能做好工作，争取不影响周二奠基仪式。我们的律师已经在做着工作了，他正在路上。”
侯科长进来说：“成达律师到了。”
成达进来说：“各位领导，王局长、李主任，我回来了。”
王局长：“好，来了就好。你惹的祸，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所有的人都把眼睛一齐投向成达。
成达在给自己留下的座位上坐下，喝了口水，从容不迫地说：“各位领导，我并不是为了赚钱非要办这个案子不可，邓主任在场，那天是群众在政府门前闹事，我正好碰上了，帮政府解围，才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如果领导们觉得不妥，我可以跟他们解除委托关系。”
邓海清急了：“成律师，我们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而且我们也肯定你前一段的工作，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要是撒手不管了，政府的工作将更难做。”
王局长板着脸：“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到中级法院去告政府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向司法局汇报？”
成达回答：“局长，您这话误会大了，并不是我要告政府，是商户跟政府的招待所有租赁合同纠纷，而招待所不具有法人地位，所以商户要起诉的话只能把政府列为被告。至于没有报告给司法局，一则是时间太紧来不及汇报，二则以前局里也没有这样的明确规定。”
王局长气得脸色发白：“真是乱了套了，这种事还用明文规定吗？以前的法律顾问处是怎么做的？大小案子都要汇报，有些刑事案子还都是局党组讨论决定的，对不对李振宇主任？”
李振宇：“对，对。局长。以前都是这样操作的。”
成达不服：“以前法律顾问处不过是司法局的一个科室，律师办案子汇报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律师所都市场化了，我们一个月接几十个案子，都向您老人家汇报，你老人家也受不了啊。”
王局长：“好啊，伶牙俐齿，你把法庭上的本事用到跟领导顶嘴上来了。看来你们这个所非得好好管理管理不可了。”
赵枫对王文楷抢了话头跟律师吵嘴不满，把主动权又拿了回来：“律师管理的事以后再议。成律师，咱们是老相识了，上一次曹村那个案子，三个人判了无罪，可是让政法委赔了一大笔钱啊。这次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办？让我掏多少？你说个数，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我要的结果就是第一不能到省城上访，第二必须在周一前解决问题，不能影响奠基仪式。怎么样？”
成达直声抗辩：“赵书记，这两个案子是不能类比的。曹村的案子是错案国家赔偿，而这次是租赁合同纠纷。租赁户的诉求肯定会是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主张，不会漫天要价。作为律师我们会把好这关的。可能有争议的是拆迁过程中造成的损失，不好估算，进行审计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所以只能靠双方协商，互让互谅。我们明天就做业主们的工作，拆迁方那边也需要在时间上给予配合。”
司法局侯科长回复：“我和孙律师会随时跟你联系。”
赵枫强调：“我和邓主任、王局长每天晚上都会有个碰头电话，我们随时听你汇报。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的话，今天就这样吧。”
三
律师会议室里，林丹、茜雪在组织拆迁户们开会，大家忙忙碌碌，七嘴八舌，核对、计较着各自的赔偿数额。
林丹对翠屏说：“你的诉求应该分三块：合同违约金、拆迁造成的直接财产损失、停业期间的营业损失。一共是536000元。你看看对不对？”
翠屏：“我还有五年合同才到期呢，每年纯收入12万，这一块政府是不是也得赔？”
林丹的耐心被碰触到了底线：“大姐，这一块政府恐怕赔不了。因为合同违约金里面就包含了这方面的内容。”
翠萍：“那律师费呢？还有打官司的车马费，是不是也该政府出钱？”
林丹：“这个吗，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我们可以主张，法院会不会支持就难说了。”
翠萍：“那你就给我写上，再加10万。”
一个律师进来喊：“林丹，成律师找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林丹：“你们稍等啊，我去去就来。”
林丹进了成达办公室。成达正在跟李刚和邱八谈什么。
李刚很兴奋地：“成律师，我的消息绝对准确，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啊。能不能多拿点钱就在这两天了，不给他们点压力，政府哪里肯掏银子？”
成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刚子，你这个想法要不得！我们在跟谁打交道？跟政府！你这种办法其实就是赤裸裸地要挟，就算政府一时迫于无奈，多给了你点补偿，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李刚不满：“我咋就成了要挟了？成律师，您到底是给谁说话呀。”
邱八：“刚哥，要不咱们还是听律师的吧。上访闹事，被抓的可不少，我有点发憷。”
成达：“我们的案子已经起诉了，在法庭处理过程中，再动员群众上访根本就是违法，将来谈不成判决的时候法院也不会再同情你们。本来好好的维权，非要弄成违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刚拉着邱八往外走：“成律师，我们再回去想想，您先忙。”
林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他们这是怎么啦？”
成达懊丧地：“要组织大家去省里上访，周一省人大不是开会嘛。”
林丹：“这跟咱们无关吧，公安局那边应该有预案。”
成达：“我找你来，是另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政府拆迁办委托的那个孙律师，向业户透漏了拆迁办补偿的底牌，这就给我们做工作带来巨大的难度。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个基础上再增加一点份额，对业户来说我们的工作就没有任何成就可言，我们说好也就没有任何分量。所以……”
林丹：“你的意思让我去找我爸增加赔偿额度？”
成达：“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林丹：“可我爸还在欧洲呢，他要周一才回来，我也没有把握让他一定能同意，毕竟政府财政一直都很紧张。”
成达：“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不跟你爸姓，也不跟你妈姓，非要姓林呢？如果王局长知道你是区长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为我们了？”
林丹：“还不都是你自己惹的祸？如果你不去区政府掺和这些业户的破事，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赵枫书记也不会把维稳的重担压在咱们肩上呀。”
成达笑道：“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越是复杂的局面，越是艰难的处境，越能凸显一个大律师的风范嘛！”
林丹气笑了：“你不吹牛会死呀！”
成达道：“我不会死，我有你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助手，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虽千万人，吾往矣！”
林丹：“你就自我陶醉吧，我去找赵叔叔！”
林丹走了，茜雪抱着一摞卷宗进来，看着林丹的背影，问：“师傅，你说赵局长知道林丹是夏区长女儿吗？”
成达：“应该知道。他们俩家走得那么近。”
茜雪还是有些担心：“成律师，这个案子咱可是捧了个雷在手上啊。你没见李主任都退避三舍，其他律师都畏之如虎？”
成达：“总得有人干嘛，咱们是律师，还能挑三拣四？”
茜雪：“邢律师有句话您听说过没？”
成达：“他说的名言多了，哪一句？”
茜雪：“律师要用百分之三十的精力研究案子，百分之三十的精力研究关系，百分之四十的精力研究当事人。即3:3:4。
咱们这个案子，二十几个当事人都是人精，又是敏感的群体上访案，搞不好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成达心情复杂地看着茜雪，半天才说：“你有没有听说一个说法？一个关于律师职业的比喻？”
茜雪：“关于律师的段子倒是听说不少，跟上帝对时间表、救护车追逐者等等，好像都是西方的、负面的。”
成达：“荆棘编成的王冠！”
茜雪睁大了眼睛：“王冠？荆棘编成的？”
成达显出决绝的眼神，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自己有献身律师事业的悲壮感，又不忍心让眼前这些姑娘们陪着自己走一条荆棘之路。
四
一辆小巴车正在高速路口缴费。车上是李刚、邱八和几个上访业户，车里依稀可见一些横幅、写着字的状衣和五彩斑斓的气球，还有一大堆传单。
邱八接了个电话，紧张地对李刚说：“刚哥，我表弟来电话说，公安局已经出动了，他们会沿途拦截，我们根本到不了省城，他让我们回去。”
李刚：“扯犊子！他拿了我们信息费，现在说这种屁话！不管他，走！”
小巴上了高速，一路超速狂奔。一辆警车发现了他们，鸣笛追了上来。
邱八很紧张地问：“怎么办？停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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