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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的冬天虽说还如以前那般寒冷,但人们的心里却是暖和的。从十一月份开始,就好消息不断:先是中央召开会议,确定了从明年起把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紧接着,***同志作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成为开辟新时期新道路的宣言书;十二月中下旬,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全会作出把党和国家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
然而,在黄家岭公社这样的农村里,人们还没有感受到那即将到来的足以改变每个人命运的巨大变化,更不知道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大踏步迎着朝阳向他们走来。
这天傍晚,老杨家的院子里热闹非凡,除了自家人外,就连平时不怎么过来的三姨都背着手带着张小二过来凑热闹了。原因是老大杨新文不知从哪儿弄回来一台收音机,等装好电池后往窗台上一放,里面竟然传出了人的说话声。尽管人们不怕冷地围坐在院子里听不懂里面说的是什么,但新奇的表情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孩子们都听得很认真,大人们则说笑着,有人还说等有了钱也买一个“匣子”听听。
此时的收音机里传出的是关于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消息,紧接着是记者采访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十八位村民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红手印的事。
张小二他爸叨着烟说:“分地了!分地了!”
杨老汉抽了口用孩子们写满了字的作业本纸卷的旱烟卷说:“分个逑!场里的地是集体财产,还能让咱自己种?那不成地主了?扯蛋!”说完,披着外衣进屋了,往炕上一躺,又哼唱起他关于“新国家”的调调来。
下雪了,聚着听收音机的邻居们陆续散去,各回各家摸着黑各忙各事去了。还能忙什么呢?只有过年时才会供电,平时家家用于照明的不过是煤油灯、蜡烛什么的,还要省着用,家里上学的孩子写完作业就要把灯吹灭。没有光亮,只能睡觉。可是,漫长的冬夜又怎么能轻易睡得着呢?睡不着觉,对于农民来说就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造人。可是,上面抓计划生育又开始抓得紧了,那些怀了娃的妇女不得不东躲西藏。场里也不例外,大会小会的没少宣传这方面的政策,但场里的娃们并没见少。场里就派专人死看死守,一经发现哪家的媳妇超生了,就抓到公社医院强行做人流,并给带上节育环。张小二他妈因为生了两个都是男孩儿,本来还打算要个姑娘,就偷偷地鼓捣着怀上了,然后这顿躲哟,但还是没有躲过场里干部的火眼金晴,最后被抓去做了人流。
而抓怀娃妇女抓得最厉害的是河西大队,尽管隔着一条河,但农场里的人经常听到河对面大广播喇叭里传来他们的“战果”通报。每到那时,河东农场里那些被抓住上了环的妇女们就聚在一起议论着:“又抓住一个又抓住一个!”好像早忘了她们被抓住上环的情景。
小媳妇们上了环,再也不用担心怀娃了,天一黑,就都催促着孩子们早些睡觉,有不睡觉的,总免不了挨一顿掐或打。等孩子们终于睡着了,两口子就开始坦然地享受那美好的时光。第二天出工下地干活时,各家的小媳妇们总免不了唧唧喳喳地说笑一番,弄得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不得不躲得远远的,以免污了自己的耳朵。而个别油嘴滑舌的男劳力则乐此不彼地和口无遮拦的小媳妇们开着玩笑,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夹杂着荷尔蒙的气息,嬉笑声中,人们满足于这种大胆而热烈的玩笑,仿佛忘了活计的劳累。但日子久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时不时地人们在田间地头又开始悄悄地添枝加叶互相传着谁家的媳妇与谁家的老爷们走的近了、谁家的老爷们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之类的,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人们也不愿意去深究到底是不是真的,够这一段时间聊的就足矣。
白天聊得多了,到了晚上更是难熬,于是又睡不着觉。在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里,人们似乎忘记了贫穷的日子苦难的岁月,因为,没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就这样一辈子也说不定。又有哪个农村人不是这样过活的呢?种地换钱,挣了钱娶媳妇,娶了媳妇生娃,娃长大种地……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农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土地呢?
在杨家那铺南炕隔出来的里间屋里,同样睡不着的是老大杨新文。经过三年部队生活的洗礼,他的神经异常敏感,不是因为别的,是关于时事的敏感。白天去公社询问自己工作的事时他在公社人武专干的桌上就看见了报纸,说的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事,尤其是***同志的讲话,他通篇读了又读,感觉真的是要变天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生活到今天终于迎来了新的时代,那一定会是一个美好而伟大的时代!
黄家岭公社人武专干赵力是杨新文小学同学,早他两年参的军,他父亲是公社宋家大队书记,在公社和县里都很有人气,所以他一复员就安排了工作,在公社做这个人武专干。
杨新文这是第三次来问自己工作的事了,前两次老同学赵力还说等一等,但这次他很明确地说,虽然杨新文在部队立过功受过奖,但工作没办法安排,原因是,他虽然是城镇户口,但当初参军时县人武部的工作人员填写个人信息时给弄错了,把城镇户口写成了农村户口,现在已无法更改,而农村户口是不能安排工作的。
听他这么说,杨新文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你还是农村户口呢?还不是照样安排了工作?”
但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这个“事实”,却不能说出来。因为还有一个事实是他没法比的,那就是人家的爹是大队书记,是在大队和公社某片区域跺跺脚连地都要晃三晃的人。可是,自己的父亲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农场职工,说白了其实就是农民,平时吃惯了亏的,哪还会这般挖门道洞地到处托关系?再说了,又上哪儿找这样的关系呢?大伯父虽说在县农业银行上班,但根本办不了这样的事情;大姑父目前下放在农村,自身都难保,还能管这闲事?他越想越觉得工作无望,就打算自己去县人武部找找,说不定能给解决呢?
临走时,赵力从柜里拿出个木壳带玻璃面板、上面还有两个扭扭的物件来放在桌上,说是送给他了,让他回去也好多听听国家的大政方针什么的。
收音机!对,这是收音机!这可是好东西!杨新文高兴坏了,在部队时见过,但在农村还没看见谁家有这个呢!这可是好人家的孩子说媳妇女方要的彩礼中的四大件之一呀!
“收音机?”他惊喜地看着赵力。
“嗯!这是我结婚时买的呢,摔了一次,总有杂音,你弟妹说不要了,买新的,但扔了又可惜,所以就……”
“那你现在扔吧!我好捡着!”
“扔啥扔?你拿去吧!修修还能用!”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杨新文捧着收音机往外走时,赵力在身后嚷嚷了一句:“新文!要不然我和中心校说说,让你上河西大队小学代课去?离家还近……”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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