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老太太得知甘嬷嬷回乡养老,便把庶子叫到跟前,“我知你对曲氏还耿耿于怀,可堂堂男儿岂可终日为情伤身,什么事都一概不闻不问!”
骆德昌“唔”了一声算是应了,“甘嬷嬷一走,你房里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我便做个主,将我院里的木槿派到你屋里服侍。”
“谁?”骆德昌终于醒了神,“你说什么锦?”
“我说的是木槿!”骆老太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好搬出古人来鞭策他,“你当年读书时,最是推崇班超,大丈夫当立功业、取富贵,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骆二爷被嫡母一通鞭策,好歹振奋了些精神,得悉同科好友,吉安府进士任邦伦途经铜山,立刻换了新袍子出门迎客。
任邦伦听闻骆德昌正妻新丧,也是唏嘘不已,这中年丧偶之痛,痛就痛在少了一位贤内助,内宅缺人打理不说,还拖累丈夫倦世。
“咱们这一科的进士,杨阁老座下门生,馆选大多没有通过,真是令人惋惜。”
“早在为兄意料之中。”骆德昌装着风轻云淡的样子,心头却在滴血,没能入馆选的进士,会分发至各省排班候缺,多数时候只能在上级衙门打杂跑腿,运气好也要一年半载才能补上一个知县,和那些留在翰林院的庶吉士相比,待遇简直天壤之别。
雄飞无望,还谈什么效仿班超,骆德昌听闻任邦伦将赴湖广候缺,心里十分不屑。湖广遐方绝壤、民风彪悍,且宗藩棋布,僚属关系复杂,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任邦伦又问:“骆兄今后有何打算?若有人能在朝中说得上话,你也不必和愚弟一般出任边官了。”
“一切都尚未可知。”任邦伦不过出身寒门,玄酒瓠脯的日子过惯了。可骆德昌再不济,也是家有薄产的一方豪富,另有两位高嫁的姐姐左右逢源,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候缺苦熬的地步。
骆德昌虽然不大瞧得上此人,但他刚从京师外放,想必能带来一些最新的消息。两人在书斋聊了一阵,才知道袁、杨两派在蠲免苏淞税赋上争得不可开交,但景宣帝以国库空虚为由,最终站在了袁首辅一边,
“杨阁老占了下风不说,连此次南直隶的乡试,也被袁党觑了空子。”
骆德昌对乡试主考官不感兴趣,遂问道:“那寿宁侯在任上的风评可不怎么样,江淮河道频出意外,朝中大员就没有什么非议?”
“能有什么非议,听闻端午节圣上在西苑射柳之后,亲自陪庄太后游湖泛舟,还赐了玉柱金罍,鲥鱼角黍,王公贵胄的日子不是吾等可以想象的。”寿宁侯丝毫没有受到弹劾的影响,自己的发妻却逋逃出走,这能到何处去喊冤。
两人各有各的痛处,便在一起饮酒排遣,“再来一壶温酒。”
一位年轻女子进了书房,穿的是银红色焦布褙子,头上一支衔丝金簪压着发鬓,低眉垂目地为二人斟酒,任邦伦还以为是新嫂嫂,差点起身行礼。
骆德昌见那女子泛泛姿容,举止亦畏畏缩缩,不悦道:“你是何人?”
“二爷,奴家名唤木槿。”骆德昌脸含愠色,要不是顾忌着同窗在场,早就发怒了,“这里不用你侍候,去喊青荇过来。”
“是。”木槿如蒙大赦的退下。
***
姮芳在和明岚姑姑叙话,见香蒲鬼鬼祟祟的,索性问她:“你是在瞧木槿么?”
“我看她端了金盘露进去,不到一消会就出来了,老爷估计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姮芳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那木槿岂不是太可怜了。”
“她有什么可怜的,本来就该安分做她的下人。”明岚姑姑把绣绷往临窗的月牙桌上一隔,拉着姮芳的手认真道,“芳姐儿,你要记住,别的女人再进雪筠坞,就是想做你的后娘,可千万不能让她们得逞。”
“可木槿是祖母派来的啊,总不好把人赶回去。”
“呵呵,不过是保常媳妇的侄女罢了,哪儿用这么抬举她,指使她做些杂事也就是了。”保常媳妇原先还想把木槿塞给季嬷嬷的儿子赵炳生,季嬷嬷气得和她结了怨,个中内情就不必向姮芳道了。
明岚以前是为了巴结曲氏,才总往雪筠坞跑,现在却是诚心实意想给姮芳以教导。明岚的姨娘虽然也不在了,但至少教过她绣鸳鸯、弹月琴,如何讨好主母,如何约束丫鬟,一直到十岁上头才得了咳症,吐血而亡。
“芳姐儿,你知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姮芳不知。”
“你得多黏着你爹爹,没事就往他身边凑,烹饪女红不行,端茶倒水总会吧。”看姮芳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明岚语重心长道,“做个体贴的孝女,将来你爹爹才会把你带到京师去哩。”
京师?姮芳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继续上一世的老路,与继母柳氏斗,与京中贵女斗,斗来斗去身心俱疲,“现在爹爹都不太愿意见到我……”
“唉,二哥他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明岚是有些理解曲氏的,这男人若是表里不一,贪慕虚名,比那偷养外室的薄幸郎还不如。
姮芳眼见着木槿灰溜溜的回来,便将她安排到了瑛姑手下帮衬,平日里连骆二爷的后脑勺都看不到。
木槿顺服得很,让她去晒制枳壳陈皮,也就撸起袖子乖乖干活,半新的湘裙都脏得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我爹原先在药堂管事,这些活儿我都是熟手。”
连瑛姑都夸赞木槿做事刷刮,一个人能抵两个人用。
香蒲便说:“若是她不再想着勾搭二爷,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姮芳暗忖,“祖母也是太操之过急了,若是物色个桃夭李艳的娇娘,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现在算是白白给雪筠坞添了个粗使丫鬟。”
骆老太太听说人送过去了,却没个屋里动静,就知道这事没成,却也莫可奈何,“木槿这丫头啊,我本来就不看好,毕竟相貌上差曲氏太多了。”
“是,我这侄女是不开窍,好比白膏的蜡烛,不点不亮。”保常媳妇心里头惋惜,这机会是她在老太太面前说尽了好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本以为木槿就算做不了续弦,至少也能收用在屋里作妾,偏这丫头木讷得很,天生是个没福气的。
这头任邦伦再上途程,骆家对他有些轻慢,只简单送了几双厚底鞋、一包金钱饼。姮芳好奇的是,骆家这般不会收拢人心,前世时,任邦伦怎么会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在都水清吏司一干就是好多年?
看来时命这个东西,确实玄之又玄,想要凭着一点小聪明逆天改命,根本就是徒然。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