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前段时日秦松来投我时,也是与你一般。当年与我厮杀战场的兄弟,皆四散流离,备受劳顿之苦,曲某有愧诸位。”曲九畴心情沉痛,他能收留秦松、卢化栋等人,却无法真正改变他们的命运,因为包括龙江右卫在内的南京锦衣总,也于近日划拨到了漕运大军之列。
“兄弟们一辈子戍守疆场,为国尽忠,死也无憾,可若是落在这般乌龟撮鸟手里,俺家也是恨不得一刀一个割了头去。”
“南京兵部尚书郑鏊与我有知遇之恩,他正是担忧目前的情形,大量抽调军卫,势必会造成水师废弛、营寨空虚,连缉捕水盗都将无船可派,这才联合众位袍泽,谏,或是死;不谏,也是死,不如上书极谏。”
曲九畴与卢化栋英雄双泪眼,拭断更沾襟,邵长庚从这位老将领的身上,看到了武人的莽撞鲁直,也看到了义士的执言无畏,登时收起心底的轻视,转为由衷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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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长庚离开时,手上提了两篓子黄鳝、石首鱼,实在是曲老前辈盛情难却。他大约是没能完成姮芳的托付,也只能再三叮嘱曲老不要竹木抽分、钞关课税之内情。
以前伯父曾经说过,弹劾的折子谁都有,能登上高位的都不会在意这些个蚊蝇。弹劾寿宁侯放纵下属,那也只是用人不当之过,但如果再加上侵贪榷税的罪名,那就触碰到了的他的底线,这或许是他能给曲九畴最后的忠告了。
冯隽在国子监外遛弯,一看见这左提右携的弟子,便打趣道,“这又是上哪儿捞鱼去啦?”
“咳,先生不知,我这是刚从洪武坊曲宅回来。”
“哦!事情可办妥了?”冯隽听完其中曲折,也是一番感慨,“长庚啊,子贡问政于夫子,对曰:‘足食,足兵,民信之’。不得已可去‘兵’,何解?”
邵长庚拧眉谨思,答,“此圣人言,余不敢妄加评论,但何时可去兵,怕是要待到六合一统,天下平定之时,今日北有鞑靼、瓦剌,南有佛朗机国、倭国,外夷难羁,民乱频仍,将营寨水师全都充为漕军恐怕不是万全之策。”
“可京师之备,不能没有粮草,九边重镇,也不能没有粮饷,此所谓只能去‘兵’,不能去‘食’。”
师生二人从珍珠桥散散停停,不拘身份,畅所欲言,一直行到了国子监门口,冯隽才语重心长道,“我今日与你清谈非常欣慰,看得出你确已做好了下场的准备,这也是为师一直以来对你的期待。但我刚刚获悉一件事,恐怕需要你仔细斟酌。”
“老师您说得是……”老师凝重的表情,让邵长庚预感不佳。
“秋闱京师点派的督学,乃是翰林院编修,此人风评非常正派,只是名字上与你颇有忌讳,这名主考官河南南阳府人,姓徐名长庚。”
邵长庚终于明白老师这一晚的欲言又止从何而来,旋即道,“我不过一小小茂才,见了大人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主考官出身翰林院自负清流,也犯不着与晚生斤斤计较,所以同名一事,学生只要小心应对,当不会造成任何冲撞。”
“唔。”冯隽满意的点头,徐长庚乃袁党一系,此次钦点出任主考官,若说没有半点猫腻,只怕谁也不信。虽说在南直隶地界,他也翻不起多大风浪,但耽误了邵子前程,也是崇正学派极大的损失,邵长庚能主动避其锋芒,也是最佳的应对之法。
邵长庚回到盅园,伯父夤夜还未归家,直到小厮端上来一盆热腾腾的角黍,剥开层层箬叶,清甜的江米,肥精的火腿,色泽油亮,一看就是家乡的味道:“原来今日已是端午。”
小厮六英称是,“少爷拎回来的黄鳝、石首鱼可要一并做了?”
“不用,吃不下那许多,等伯父回来再做吧。”
六英掩了门退出去,端午佳节谁家不是热热嘈嘈,悬艾虎挂艾叶,手巧的妇人家还会簪上五毒的符钗,少爷却离家求学,过得如此冷清,早知道还不如应了冯府邀请,师生同聚乐,其乐融融。
邵长庚却取出怀中一对儿摺丝珍珠银丁香,见曲九畴时太过匆忙,竟然忘了交给他,如今留在他手中,反而平添了几分惦念,云却静,月垂钩,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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