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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外面刮起了北风,落叶的乔木枝头仅剩的残叶也被吹落在地。檐角的铁马一直叮当作响,到了夜里格外地清晰。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深宫之中,冬夜格外地漫长而寂寥。  夜来无事,般若命小太监早早关了宫门,让伺候的轻枝、桔霜两个也各自安歇,不用再伺侯她。只是她一向是个夜猫子,不耐烦早睡,觉得与其在床上干瞪眼,倒不如一个人看看书绣绣花消磨消磨时间。她白天找到一本棋谱,想着夜来看书刺绣都有些伤眼睛,倒不如摆棋谱。古诗云:闲敲棋子落灯花。只是这深宫夜半无人约。  忽听得外面有些响动,般若刚想唤人来问,却听见轻枝在外面急急地敲了敲门,“主子,皇上来了。”  今日是祀天的日子,都说皇帝不会回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洗泉宫?般若瞟了一眼漏壶,心中一边诧异,一边站起来准备接驾,只是因为之前预备睡了,早拆了发髻,换了寝衣。她忙道:“轻枝,你去门口接驾,我先换件衣裳。”她匆匆找了件衣裳换上,却听见脚步声已到了门口。  只听轻枝向皇帝请安的声音,皇帝已推了门进来,般若匆匆将衣带束好跪下道:“妾身不知皇上驾到,仪容不整,求皇上恕罪。  “快起来。”皇帝扶她起身。皇帝瞧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如意云纹中衣,外面是件石竹色兰草重缎织锦衣,头上拆了发髻,乌黑的头发松松挽起,还有一半披着肩上,越发显得黑发如云,肤如凝脂。  “今日是祀天大典,一结束我就赶回来了,我瞧着时辰尚早,便临时起意想过来瞧瞧你,谁知你竟然连宫门都关了,不知有没有扰了你休息?”皇帝多日不曾进过后宫,柔声道。  “妾身还不曾歇下,只是想着左右无事,便让人关了宫门。这会儿正找了一本棋谱准备打打谱。”  “看起来,这宫里的生活你适应得不错。”  皇帝脱下外面的大氅,露出里面的黑色皮牟服,显见是一回宫连衣裳都未换。般若接过大氅,递给轻枝挂上,“皇上事毕躬亲,刺促不休,这回了宫,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皇帝在东首坐下研究着棋坪上的残局,抬头道:“你不想我来?”  “妾身绝无此意,妾身只是关心皇上的龙体。”般若一阵紧张。  皇帝看着她失色,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只要见到你,我便觉得这一路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般若抬起头,只见皇帝的凤眼温柔地似一泓春水,她心中不由一动,脸不知不觉红了。  轻枝进来上茶,般若借机抽出手,奉了茶上来。“妾身怕这个时辰喝太多茶水不好,便让人煎了松子杏仁茶来。”  皇帝见她羞红了脸,便由得她放了手。  屋子里烧着暖炉,虽不曾用什么熏香,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萦绕。皇帝道:“你即无睡意,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皇上刚刚祀天回来,再和妾身下棋只怕扰了皇上的休息。”  “无妨。这祀天之礼年年如此,哪里会累。”永乐皇帝可说是马背上的君王,又不是那种养在深宫妇人之手的孱弱皇帝,比起前几年的行军赶路,这样的祀天典礼算得了什么。实是他心中牵挂着般若,才连夜策马回转宫中。  “只是妾身才疏学浅,于这黑白之道并不精通,只怕扫了皇上的兴。”般若倒不是谦虚,之前她和曹大夫下过两次棋。她不知自己的棋力如何,当时赢了曹大夫到底是一时运气还是曹大夫棋艺太糟。  “你有这向学之心就好,只是这棋光打棋谱有什么用,还是需要多实战才行。”皇帝将台面上的棋子收入匣中。  般若见他颇有兴致,倒也不好再三推辞,请他执黑先行。只是走了十几步,她就发现自己与皇帝的棋艺相差得不是一两个段位,她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棋盘上。皇帝饶有兴趣地瞧着她,只见她手中拈着一颗棋子,咬着唇微微皱着眉,双眼盯着棋盘,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自从她入宫后,皇帝见到的她一般都是端庄和顺的,倒是少见她带着孩子气的一面。  “听说你见过夭夭了?”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夭夭?”般若愣了一愣,抬起头一脸迷惑。  “就是阳武侯夫人。”皇帝心里叹了口气。  “哦,是她呀。昨日在坤宁宫见了一面。”说是阳武侯夫人,般若反应过来了。“皇上怎么知道的?”话音刚落,她便想到皇帝心思缜密,他若有心这深宫之中只怕许多事也瞒不了他的。  她便又道:“据阳武侯夫人说,她从前是王府的丫头?”  皇帝点头,“她从小在王府中服侍玲珑,昨日见了你,是不是哭了个稀里哗啦的,你没吓到吧?”  般若想起昨日那阳武侯夫人拉着自己哭得和泪人似的,“妾身倒觉得她是个真性情的人。”从丫环到侯爵夫人,绝对是逆袭的人生,般若很好奇,但不敢多问。  “这丫头一向老实,又忠心,这么些年一直牵挂着你。”皇帝目光烁烁,“没想到你居然在坤宁宫见到了她,真是巧!”  “是呀。”般若微微一笑,“真是机缘巧合。”  般若何尝不知这次绝不是什么巧遇。若不是皇后依旧疑心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安排这一出?这阳武侯夫人是从小服侍玲珑的丫头,若自己真是玲珑,遇上故人,意外之下定会露出破绽。那天在坤宁宫只怕四处都安置着皇后的耳目,幸好自己不是真的玲珑,昨日也算是过了一关。  当然,若自己不是玲珑,只是那个从扬州来的新进宫的妃嫔王般若,只会认为阳武侯夫人认错了人,不会多想什么。只是偏偏自己既是玲珑又是般若,皇后为何对自己一直放心不下,重重试探,般若昨日回来后便警觉起来,皇后究竟在担心什么?  皇帝见她明白,倒是放下心来,便闲闲问她最近看什么书,做什么消遣。  皇帝嘴上问的话云淡风轻,但手下棋道狠辣、思路清晰。棋到中盘,般若一个不慎,自己的一条大龙被皇帝截断了,眼看着仅剩的半壁江山就这么没了。  般若看着棋盘,都快哭了,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之前与曹大夫下棋,哪怕是第一局也不曾输得这么惨。自己与皇帝的棋艺完全不是一个程度,“皇帝与我这新手下棋,胜之不武。”  皇帝见她一脸不服气,宠溺道:“看得出你是许久不下棋,棋艺生疏了。下次先让你四子可好?”  般若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皇帝放下棋子,瞧了瞧漏壶,“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般若忙站起来,皇帝拿起大氅,“外面风寒刺骨,你别送我出去了。”  眼见着此时已近半夜,这寒冬腊月的深夜让皇帝回去,她有些过意不去。但想到皇帝若是留下,自己心里可真没准备好。  她还在纠结,皇帝已推开了门。一阵寒风涌进来,般若穿得不算单薄,也不禁打了个哆嗦,“皇上,夜深露重,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皇帝转过身,看着脸色越来越红的般若,含笑道:“今日还有些奏折没有看,朕还要回去批阅,不可再留了。”  般若的脸一下子滚烫地似火烧起来,但心中又是微微松了口气,“皇上日理万机,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揉了揉她的头。“早点睡。”  般若瞧着皇帝大步地出去,几个太监内侍跟着出去。这皇帝还真不好做,这个时辰还要回去加班,皇帝这职位,一旦上岗,全年无休。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但入了冬后天气便一直阴沉沉的,见不着几日阳光。  冬雨连绵了两日后,太子妃张氏进宫给皇后请安。  徐皇后与太子朱高炽虽有些不和,但太子妃自进门以来孝谨温顺,孝敬公婆,徐皇后倒也挑不出错来。  太子妃落座后寒喧了几句,才笑道:“母后前几日吩咐的事,儿臣都安排好了,城中几处庙宇、庵堂,从昨晚起就搭了棚子煮粥。早上进宫前,儿臣特意往永寿寺金粟庵几个地方去瞧了瞧,一大早已在施粥了,那队伍排得和长龙似的。儿臣听见百姓们都在交口夸赞母后慈爱仁德,怜老惜贫,真有菩萨心肠。”  徐皇后近年念经参佛,听了这话心里很是受用,微笑道:“本宫是一国之母,自然要体恤百姓。如今四海平定,本宫只求着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施粥布斋是大的功德,每月这施粥之事也不要停了。”  “是。母后慈悲之心,儿臣知晓了。必不会耽误了此事。”  正着锦画端了燕窝雪梨汤上来。  太子妃见了关切道:“母后的身体哪里有些不适?”  皇后摇摇头,“只是近来夜里睡不安稳,偶尔咳嗽几声,不妨事的。”  “可曾召太医来瞧瞧?”  “让太医瞧过了,只是有些风寒罢了,不碍事。”  皇后身边的曹嬷嬷笑道:“皇后娘娘听说今年北方有几处雪灾,她心悬着赵王殿下,夜里没有一天睡个囫囵觉的。起夜多了,不免就得了风寒。”  “本宫想到咱们天家骨肉,有时竟不如那些寻常的百姓人家,再是奔忙劳碌,过年的时候总是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不象咱们连年节里都不能一家团聚。”徐皇后抽出帕子印了印眼角。  虽说当时皇后逼着赵王去北平就藩,也是无奈之举,她一向最疼爱这个小儿子,自从去了藩地之后她就一直牵肠挂肚。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她想到今年赵王留在北平,与自己分隔两地,不免伤心起来。  太子妃忙劝道:“母后,儿臣正想和您说三弟的事呢。太子殿下已上了折子请皇上让三弟回京城,父皇貌似首肯了,只怕这一两日便有消息了。”  “真的?”徐皇后放下帕子欣喜道。  “太子殿下身为长兄,心里自然顾惜几个兄弟。他深知母后记挂三弟,之前便和父皇提了几次。但父皇说三弟才去了藩地没多久,想让三弟多些历练,才没有答应。昨日殿下上了折子又亲去求了父皇,父皇虽未一口答应,但似有些松动了说再考虑考虑。”  徐皇后叫了声阿弥陀佛,才道:“本宫知道他们三兄弟性子脾气虽不大相同,但还是一条心的。前几日高煦进宫,也和我提了此事。他与高燧两个一向感情好,年纪又相近些,他说想到这年节里高燧孤身在藩地,心里伤心。偏你父皇这么固执,就是不让他回来。”  太子妃没有接这个话,端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茶。老三的藩地就在北平,他生在北平长在北平,现就住在当年的燕王府里,老婆媳妇一大堆的伺候着,她可没看出来哪里可怜了。老二的藩地在西南,但他一直借口藩地偏僻,赖在京城不肯去藩地。也就是太子一贯仁厚,全不在意。这次又怕皇后伤心,才请旨让三弟回京。饶是这样,只怕这赵王也不会承这个情。  正说着话,只见皇后身边的大太监福贵进来了。先给皇后和太子妃请了安才道:“娘娘,皇上刚下了旨,命赵王、周王、代王几位王爷回京。”  皇后惊喜道:“果真?”  太子妃笑道:“母后,这可放心了。今年过年可热闹了,不止是三弟,这次连二姨母都回京,能后母后团聚了。”皇后的二妹是代王朱桂的正妃。  皇后想到自己那个妹妹摇头道:“你三弟倒也罢了,若你二姨母回来只怕是不得安宁了。”    入冬以来,冬雨绵绵下了几次,倒还不曾下过大雪。只是天再冷,不下雪的冬天好象就少了冬天的乐趣,好在连着阴沉了几日后,有经验的老人都道,只怕近来会有一场大雪。  这几天已是滴水成冰,般若除了每日去坤宁宫请安,便成日地窝在屋子里。她原来就不爱窜门,之前礼尚往来去了几个交好的妃嫔处坐坐,如今借口天气不好,是哪里都不去了。她也知道不能总是窝在房间里,烧着暖炉空气不好,所以有时也会被轻枝劝出来到后院透透气。  下午无事,般若站在后院看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踢毽子,般若一向不大会玩这个,但看着几个小丫头踢得花样百出,她倒是很有兴致。轻枝怕她冷,忙送了个攒梅小手炉过来让她抱着。  几个小丫头一边踢一边喊花样,“一锅底,二锅盖,三酒盅,四牙筷,五钉锤,六烧卖,七兰花,八把抓,九上脸,十打花。”有个叫喜来的小宫女特别厉害,会踢喜鹊登枝、金龙探爪、狮子滚绣球几十种花样。般若瞧着眼花缭乱,正嘻笑着,桔霜进来,“主子,三宝大人来了。”  般若点头,让小丫头儿继续玩着,便往前殿去了。  穿绿色圆领内使常服的三宝立在厅中,三宝有些胡人的血统,皮肤很白,即使穿这平常人不讨好的绿色也显得轩昂不凡。见着般若进来,笑着请了个安,“三宝见过王昭仪。”  般若笑道:“三宝,你怎么来了?”  “臣奉皇上之命,请王昭仪去上书房一趟。”  般若有些意外,皇帝从来没有召见过她,而且后宫嫔妃一般根本就不能去上书房。“我去上书房?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三宝微笑着宽慰她,“臣也不知,不过昭仪放心,皇上心情好象不错。”  般若这才放松了一些,“多谢你。请你稍等,我换件衣裳再去觐见皇上。”  “是。”  般若换了件浅草色绿梅织锦对襟衫,外面一件压豆绿边的灰色貂裘,带着轻枝往上书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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