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双手奉上卷轴，正色道：“若荑公主，已经十一年了。万俟方正厉兵秣马，家父的布置也差不多了。如今三国都有我们的人脉，还有章王所用暗卫的训练者、他身边的两个智囊，都已经是‘刘家’的至交了。等到了合适的机会，就该动手了。” “所以，只要我动了手，他们就能保证后面顺利进行了？”璇玑单手揽过卷轴，面色有些不悦。 “如今时候未到，他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我问你，辛家怎么样了？江家，陆家现在如何了？宣曲二国与其安插暗钉，不如直接结交国君。还有辛玓呢？小……赫咺侯呢？章国现在是鼎盛的时候，我们只凭着一点点布置，就想扳倒它？再说，琬琰治国极好，民心都在他那边！你别以为我不想，可是我不能！虽然入宫一年多来很受宠，但我入宫只是区区一个昭仪，如何成事呢……” “只怕不是公主做不到，而是公主，根本就不忍心做吧？”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一人从梁间跳下，黑衣鼓动，落地很是轻盈，拉下面罩对着璇玑屈身行礼。 “梅叔？”璇玑惊愕地站起来。 “爹？”玲珑也是吃了一惊，“外面那么多人，您是怎么进来的？” 璇玑目光一黯。外面多少人，梅六却能溜进来，又藏在她书阁的梁上。是琬琰太信任她，还是太不在乎她，或者宫中防备已经疏漏至此了？ 梅六既然进来，为什么连自己女儿都瞒着？那么，他对自己又有多少隐瞒？ 两人对话之时，是在书阁中，虽然自己是大意了点，可头顶有个大活人在，自己和玲珑习武那么多年，竟丝毫没有察觉。梅叔以前只是文臣，什么时候功夫那么好了？ 千万个念头在头脑里闪过，但璇玑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璎珞呢？”男子微微一愣，说：“帮我调开了羽符和留充。” 璇玑闻言，稍稍心安。原来刚才两个重要的侍卫不在。琬琰从身边派过来保护她的人，不至于差成这样。 “梅六冒死来见公主，是为了提醒公主莫要忘了报仇。不然，若是章王知道了公主的所作所为……” “你在威胁我？”璇玑面色一冷，厉声道。 “卑臣不敢！可是公主既然走了这条路，难道还想回头吗？到最后时候心慈手软，千万鲁国的遗民，还有有娀氏族，都要完了！公主舍不得这冷血冷心的章国国君死，难道就舍得让黎民百姓死吗？梅六知道自己方才僭越了，可是忠言逆耳啊公主！” 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令人头脑清醒。 “你先起来。”手指无意间地划动着木案，璇玑思索着回答的办法。正是午间，烈日头映得窗外的满池新荷分外怡人。鸟雀尽寂，想来后宫妃嫔是都已歇着了。琬琰正在书房批折子，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的。这个一直很爱护自己的男人，如今咄咄逼人地要她作出最艰难的抉择。 “公主，”黑衣人的声音刻意放柔而显得有点古怪，“我们并不是要现在就行动，只是签个名字立个契，让那边放心。第一步，是在辛家。可能还可以等一年多，到一切都就绪了，您从顾琬琰手里拿到一些东西，在狠点心杀了他就行。复国之后，您就是女帝，天下任何男子都可以是您的夫君。” “公主从小宅心仁厚，可顾琬琰只有对您不会有戒心。” “喏，只要您签个名字，这里，印上这枚印。” 一旁的卷轴被玲珑“啪”地打开，璎珞也走进来，带来了当年尹若荑的玉印。 “前鲁国皇室女尹若荑，自愿与有娀氏结盟……”多少行条件，她也不愿细看。当初的有娀氏是鲁国藩属国，国灭之后换了首领，转而投向了章国的怀抱。如今顾琬琰登基数年，王位稳固，着手限制有娀氏的权力，又加重了他们的税赋，对万俟方处处防范。饲料喂得少了，亲手养的狼也会反咬一口。更何况此狼是易主之物。在璇玑眼中，即使有娀氏以前顾念旧情帮了鲁国王室许多，其首领万俟方也就是那么条养不熟的狼崽子。 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而已，而且自己不签也得签。黑衣男子紧紧盯着眼前十五岁的主子。恨不得直接把着她的手签好字。 浅绿色的袖子微微有些颤抖地探向了案上的笔。这一路，舍弃越来越多，血腥越来越多了。她自己也清楚得很，可是也没什么办法。有家仇国恨，有子民期盼，不是吗？ 璇玑定了定神，果断地蘸墨，端正流畅的行楷，签下的是自己的真名：尹若荑。取过印，毫不迟疑地盖了下去。 男子深深一拜，道：“梅六这就将它送去。” “你们送他出去。”璇玑无力地摆摆手。 黑衣的背影从窗口一闪，便不见了。只听得两个女孩儿在那儿叫唤：“羽符、留充！娘娘要沐浴，你们帮忙把水桶提到玉华宫门口！” “好嘞，来喽！” 也不知这两个侍卫是不是对这姊妹两个有意。璇玑听着，有些愉快地想。 琬琰，今天，我与他结盟了。结盟……杀了你。 玉华宫。夜色浓浓，顺着珠帘淌进来。身着明黄色的男子凝望着眼前三步之遥的女人，突然生出一股想将其扼杀的冲动。 这如瀑长发，这如水白裙，真是，迷人。 这如花笑靥，这如醉媚眼，真是，惑人。 真是……该死。 手像是自己有了意识般，缓缓探向衣袂翩飞赤足轻旋的舞姬。三寸、两寸……只要向那洁白的皓颈轻轻一扼。 眼前的女子突然软声唤道：“皇上。” 手猛地一滞，已滑到美人腰间。脸上浮现宠溺神色：“朕见你舞姿姁媮，真是赏心悦目，以后便唤你‘姁媮夫人’吧。” 按章国典制，九嫔之上，只有贵嫔、夫人两个封号，位次皇后，爵无所视。璇玑垂眸先后了想，看他眼中不是戏谑的意思，弯弯眼角笑着行礼：“臣妾谢皇上恩典。”方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扭住手腕：“你是真心谢我吗？” “呀……”璇玑痛呼出声，“皇上，疼。”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但眼前的人没有丝毫抱歉的神色，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电光石火间，她想，他知道了？不可能…… 不然，何能留我到今日。 她不自觉地一哂。璇玑，你莫看低自己了。 “璇玑，你笑什么？” 她慢悠悠地答道：“臣妾想着，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到皇上这儿，却是不知多少佳人赶着抢着要入虎口来呢。” 琬琰揽着她到怀里，声音有些沉闷：“那你呢？如果朕不是章国的国君，而是赫咺侯，你嫁也不嫁？” “臣妾虽然……险些与赫咺侯定了亲，不还是嫁给了皇上吗？还是……皇上您还在怪臣妾？” “璇玑……”他把头埋进她厚厚的头发里，仿佛很是委屈，“朕以为，是你一直在怪朕拆散了你们。说什么青梅竹马，明明最先认识你的人，也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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